琉璃殿从外头看来，庄严不失华丽，辉煌不失精致，里面嘛……也是这样的。
说是偏殿，其实并不挨着主殿，是在主殿旁边一个院子里，隔着一道墙头，绕着两转回廊，穿着一扇圆圆的月亮拱门。
真陵一路默默无神，在偏殿住下之后也没再有过什么动静。瞿父心神不宁，半夜，悄摸摸地翻了墙过来看。
屋子里灯火还亮着，殿前两棵古桃花灼灼灿灿，桃花枝的影子映在窗纸上，屋里人的影子也映在窗纸上，桃花枝瘦，人影更瘦，桃花尚经得住一夜风寒，有着三两朵簇在一起的热闹，那人，却只影独立，瘦弱得好像随时要散了。
如果…如果那人能柔软一些，不那么刺楞楞的，能老实地住在这里，他一定会想办法让他好起来，不再这么弱不禁风的。他可以帮助他修行，给他找好吃的来，他自己本身没有吃东西的习惯，但真陵一直维持着一日三餐的习惯，虽为神可辟谷，日子却过得很有烟火气，如果他愿意，他也陪他食三餐五谷，桌子就放在那个窗口，两个人相对而坐，饮食说话，一抬头就能看见桃花……他的琉璃殿，也有桃花，和公子山比，差了什么呢？
瞿父定定得望着他的影子，胡思乱想着，没注意到屋里的人走到了窗口，真陵打开窗户，直勾勾地望住了他。
瞿父一惊，转身就要遁走，慌得手脚都不协调了，真陵倒是坦然，倚在窗棱上，冷清清的声音道:“躲什么？过来。”
已经爬上墙头的人顿了步子，沉默了片刻，又转身跳了下来，强自镇定地慢吞吞走过来，假装冷静地望着他。
真陵饶有趣味地打量他，越是打量，瞿父强撑的镇定就越是无所遁形，目光躲闪了去，竟有几分害羞的意思，真陵忍不住笑了一下，笑容干干净净的，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没有讥讽轻蔑，也没有冷箭霜刀，瞿父的余光捕捉到他这个笑，虚躲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像是要迫不及待地抓住什么似的，又一下子直直地望住了他。
他眸中情绪太深切直白，真陵抵不住，收起笑脸，悻悻得转开了眼睛落在别处。
气氛怪异，一时两人皆无言。
毕竟人是真陵留下来的，而且瞿父不知怎么回事，刚还害羞心虚不敢看他呢，这会儿倒刚硬起来了，两个眼珠子跟两个火球似的，直直望着他的目光好似要把他的面皮烧穿，他虚咳了一声，没话找话道:“你这儿的桃花怪好看的。”
“嗯，”瞿父点头:“天泉水滋润出来的，比公子山的桃花开得好。”
真陵哼哼了一声，手指一拨花枝，桃花簌簌而落，正好落在瞿父身上，惹得满身芬芳，他微皱眉，有点狼狈地拂扫掉肩上的桃花，真陵倚窗看了热闹，扑哧一笑，瞿父闻声抬头呆呆瞧了他片刻，竟也…低头笑了一笑。
笑意从眼睛里倾泻出来，随着低头的动作星辰一样洒满全身，他整个人都随着这个笑亮了起来。
这下子轮到真陵愣了——他还从来没有见瞿父笑过，小的时候就高傲地板着一张脸，长大了更是冷冷的让人不敢亲近，没路过，也没笑过，板正得好像没有七情六欲，没学个乖顺模样，长大后还经常发怒上火，脾气坏的很——此刻瞿父竟在灯火桃花下笑了，笑意转瞬即逝，他低着头，侧着脸，没有消失完全的笑意余韵残留在眼梢嘴角，若有所思着。
真陵一生万年，见过山水无数，沧海桑田烟于指尖，风云变幻流于眼角，所记得能够称得上美好的记忆和画面却寥寥无几，他在残酷的争斗和冰冷的人性里长大，一路走来，一路折磨，一路坚强，他将自己一颗心剔干净了七情六欲，磨炼得刀枪不入，他从不信什么美好什么情意，也不屑那脆弱的云烟一样的的东西，就算是惊鸿一眼，也是一笑而过，能忘的就尽快忘掉，从不搁在心里，忘不掉的……也会强迫自己不去想起——他不会痴迷不悟，更不会自甘堕落。
若是从前，他一定会把突然笑起来的这个人，同这月，同这风，同着灯火桃花，一起狠狠讽刺一顿！然而此刻，就是因为那一点笑意，他的目光像是被一种实质的力量锁在瞿父的脸上，他想说的话说不出口，心里反而因为他的笑太过短暂而怅然若失，他想说的恶毒话说不出口，手却不受控制地伸了出去，想要…碰触他的脸……
指尖碰触到瞿父额头的一瞬，他突然像过了电一样的惊醒过来，手指一颤，就要收回去。
瞿父快他一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真陵挣了一下，没挣脱。
瞿父双眼质问一般地盯着他，问道:“你伸出手来，是想做什么？”
真陵眼睛一眯，又挣了挣，狠声斥道:“瞿父，放开！”
瞿父面色分外严肃，往前走了一步，把他都手腕握得更紧，死盯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你方才…想做什么？”
真陵有点恼了，冷冷讽刺着笑了一声:“做什么？自然是想狠狠给你一个巴掌，莫不然你以为我是要抚摸你的脸吗？”
瞿父望着他，不怒反笑，他又往前走了一步，立在灯火桃花下，隔窗与他笑靥对视，将真陵的手，贴在了自己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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