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颤了一声琴音。
瞿父一个激灵惊醒，蓦然回首，是真陵——他站在庄生琴前，手还搭在庄生琴上，正回过头来望着他，一水雪白的袍子，乌黑垂落的长发，苍白虚弱的面色，眼睛里的光彩却生动，看见瞿父，他弯着嘴角笑了起来:“你回来了啊……”
瞿父还是动不了，惊喜又恍惚地望着真陵，眼前的人，他的笑，他的话，都是梦里才出现过的……
真陵觉出气氛里微妙的尴尬，尤其瞿父还不说话，他摸了下鼻子，瞄着瞿父又找话道:“我碰了你的琴，不要紧吧？”
瞿父傻愣愣得摇摇头，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真陵，好像要在他身上望出个洞来。
真陵一场梦记起来好多事，被他遗忘在无妄海底的，关于瞿父都许多事……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每天都做噩梦，噩梦也记忆混淆，撕扯着他的精神，他痛苦得不行，快要把他逼疯了！所以他干脆就在大公子的帮助下，把那些事情都封闭在梦境的无妄海底下，从此不再记起不再忆起。所以他只记得他很嫉妒怨恨瞿父，他被他分魂囚禁在无妄海底下，而以他的人品，对于讨厌的人，当然不会有什么好手段……是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两个人是水火不容的仇人关系，这些年来两个人天上地下的也没什么交流，误会越来越深，所以才会对他那般防备，对他冷淡对他凶的……
这会儿，这些事他想起来就，原来他不是那么讨厌的瞿父的，原来在无妄海底下，他对那小东西还挺好的，和他下棋还给他点整个海的莲灯……他难得和人亲近着说话，那人却傻不兮兮地跟个楞头鹅一样不理人，他有点儿自讨没趣，当然，还有点儿不好意思，觉得还是腾时间出来缓冲一下两个人关系的突变比较好，而且他醒来也好一会儿了，一直在殿里坐立不安地等他回来，也耗费了许多精力，这会儿见了人，反倒有些力不从心，还是回去躺躺，缓会儿劲好了。
他从他身边走过，被猛得一把拉住了。瞿父回过来望住他的一瞬，一滴泪从他眼眶掉落，滑过脸，在地上绽开。
“真陵……”瞿父的声音激动得都要虚散了，眼睛亮得凝如一点“你…你不讨厌我了？……”
真陵望着瞿父掉在地上的泪水，愣了有那么一会儿。
然后他委屈道:“以前可能有点儿，但那是因为我忘记了一些事，不能全怪我……”他的目光真诚:“现在我想起来了，也知道，我其实早就不讨厌你了。”往前一步，反握住他的手，靠近他，有点儿暧昧地耳语:“莫非你喜欢我讨厌你？”
瞿父摇头:“我怎么会希望你讨厌我！我恨不得你…恨不得你……”后面的话他还没有勇气说出口。真陵一笑，又靠近他一些，另一只手摸上他的腰，半搂不搂的，他清晰地感受到瞿父的呼吸变了，他轻声问:“你恨不得我…怎么样？”
不知是害羞还是还没适应真陵态度的突变，瞿父闭上眼睛咬牙不说，真陵眼中闪过一道恍惚，转瞬即逝，而后继续道:“瞿父，有些话，你不说出口，我就永远也不会明白，你懂吗？”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儿病中的虚弱沙哑，贴着耳根钻进去，魅惑得令人心颤，他的手又不老实得在瞿父腰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很能击溃人的心理防线。
果然，瞿父快要撑不住真陵的攻势，睁开眼是满目深情，但是他没开口说话，而是突然往前一步，张开手要抱住真陵。
与此同时，真陵贴着他的耳根轻轻开口问道:“瞿父神君好手段，听闻你的琴可改情换欲，今日一尝，果真不假。”
瞿父一顿，真陵笑着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瞿父进行到一半的拥抱，眼中突现的厌恶如针芒刺进瞿父眼睛。
瞿父眼中的恍惚和惊喜瞬间散尽，清醒得让人不敢直视。气氛瞬间绷成了一根紧张的弦。
真陵眼睛里的笑仿佛毛毛的针，一根一根往他身上戳，瞿父想要解释，但终究没说出什么话来。两个人僵持片刻，是真陵先错开他的眼睛，冷淡道:“我累了，先去休息。”说着，片刻不愿逗留地往门外走。
“真陵！”瞿父在身后叫住他，真陵闻声站住，眼神冰冷，没有回头。瞿父望着他的后背，眼神破碎，声音镇静，道:“清心台高处不胜寒，你身体虚弱，别去那儿了，就在…琉璃殿的偏殿住下吧，如此，你行动也方便。”
真陵冷冷地闭了一下眼睛，回头，对他温柔一笑:“好。”瞿父眼里的悲伤痛苦，他好像半点儿也没有看到。
另一边，灯火融融的宫殿里，咸阴正在给枢阳用唇语讲为神处世的大道理:“谈个不能在一起的恋爱就叫劫了？杀几个妖怪受两回重伤就叫劫了？呦呵！那不过是修行时受的一点苦罢了，这点苦都熬不过，又谈何觉悟，谈何境界，称什么神充什么佛。底下人眼界狭隘，便以狭隘之心度天神之境，还以为我们和他们一样，整日里追名逐利情情爱爱，殊不知，成神成佛，才是劫数的开始，所谓劫，就是“变”，以己之悟顺岁之时，换天地之日月，新大道于世间。这是神之所以存在的意义，亦是神不可改变的命途。为神者，目光要长远，心境要豁达，切勿困己于囹圄，可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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