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郊距城并不太远，应曦同朱琉一起，越靠近城门，便见到越多挑担行人。入口戒备森严，身披甲胄的士兵一如既往问他要了关引，却对朱琉视而不见。
应曦在登记簿签下名字，投去一个困惑眼神。朱琉便附耳道：“这是独属你的幻境，旁人皆帮不上忙，一草一木都是按着你记忆里的模样造的。”
“这些人都是吗？”应曦回过头，想到方才相熟的守卫大哥同他打的招呼，热切大方，与平常并无二致。
朱琉顺着他的目光望了望。行人栩栩如生，各有各的神态，的确不似幻象。朱琉笑着说：“想必是你观察得仔细，这些场面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才有这般效果。”
应曦似有所悟，没再提出异议，乖乖带他往街上走。
帝君给他造出来的是裁新柳的春日，艳阳高照，晒得人醺醺然。街道人声鼎沸，捏糖人的婆婆身边聚了一群嗷嗷待哺的小孩。草长莺飞，应曦往日里是要带上齐悠上金屏山放纸鸢的。齐悠总能替他找来城里最大最好看的鸢，羡煞旁人。只是现今假的齐悠也不知去了哪。
走着走着便到了旧时小巷，应曦探头探脑，不禁放慢了速度，想着驻足片刻。
小巷窄，日光从缝隙里泼下来，石砌的路干燥亮堂，像是铺了层软绵绵的纱。他记得湿漉漉的雨水扑在面上的清凉，爬过墙角的棕壳蜗牛，塞进嘴里的桂花蜜糖。
还有侧过脸看他，嘴角弯起来的云卿。
应曦那时候还看不清他眼底朦胧，听不清他未说出口的话语，只觉得好生气，好委屈。可云卿那样疏离的性子，知道自己的状况也不会开口，情愿躲远一点，却因为他沾染了一丝人气，对他笑得温柔。
云卿像是水里的月亮，悬崖上的雪，看得见摸不着。
又好像不是。
是什么呢？
应曦想不明白。他只晓得自己绝不是一只捞月的猴子。
河岸杨柳依依，满城飞絮。应曦捂着鼻子拨开绒絮，忍不住连打几个喷嚏。红发花神在他身后笑得前仰后合。
朱琉还是花神时虽常溜出天界，但在天上飘着居多，要么就去苍岭侍弄花花草草。
他很喜欢凡人的市集。
三三两两的姑娘于溪下捣衣，石板滑腻，皂角清新。她们赤足踏在沁凉水中，隐现白玉似的脚背。稚子你追我赶，推搡着穿梭人群中，不顾大人们的阻拦，带出一串串银铃似的笑声。
唯有小孩子不论何时都这般活泼无忧。
应曦带朱琉过了闹哄哄的拱桥，径直往应府去。
朱琉呼吸间带了融融暖意，心旷神怡：“要去哪里？”
“既然来了假的桂城，干脆回家看看。”应曦沉着回答。他也不确定如何离开，便想着往最熟悉的地段瞧瞧，或许还有转机。
应府大门敞开，石狮子边没有护院的身影。
“有人吗？”应曦中气十足，大吼一声。
院内植株长得很好，一砖一瓦都熟悉，就是没有人惊喜地叫着“小少爷”过来迎接。
柴房没有阿吉的砍柴声，厨子也没有在厨房切着油绿的蔬菜。往日里热热闹闹，丫头小厮叽叽喳喳的宅子里，空无一人，萧瑟得很。宅邸仿佛一棵空心的树。
细细看来，院子里的落叶扫得齐整，每间屋子里都像是有人待过，刚刚才凭空消失。茶水好好摆在桌上，还冒着袅袅热气。
“怎会无人？”应曦转了几圈，不解地问，“照您说的，最该出现在我眼前的，应该是应家的人才对啊。”
朱琉眉头微蹙。按理说，孟寻心造的幻境依存人内心的柔软部分，越在乎，越逼真。既然场景定在了桂城，就不该出现这样的状况。城内百姓尚且鲜活，怎会独独少了应家人？
正当他思索着如何带人离开，忽然听见应曦开了口。
“没有亲人的府邸，怎能算家？”
应曦转过头来，愤愤不平，不加掩饰的不悦。
“孟寻心眼中装不下别人。”朱琉抬起手，一寸寸抚过砖墙，粗糙坚硬，精细得无可挑剔，“怎会懂人世间微妙至毫厘的情感呢。”
“这个幻境错漏百出，处处都是破绽。他却认为这样一个简陋的阵法能困住来找《暗香》的人。”
孟寻心不傻，他多半是不在意取卷轴者的生死。在卷轴上施术目的怕是为了恶心人。
“明白打蛇要打七寸，捏住人的软肋，却不明白人心。他着实是函矢相攻。”
“可为何天上仍有扶影与白胤两位誓死追随？”应曦问道。
徐枫岑貌似很憧憬帝君，私下里读了不少记载的书卷，见到应曦便一股脑倒给他。说扶影和白胤跟着帝君的时候，帝君在天上地位并不高，许多事情还得靠这两位帮衬。这一帮衬就帮到孟寻心即了位。
应曦搞不懂徐枫岑的热情从何而来，就问他为什么憧憬帝君啊？徐枫岑摸着下巴，神神秘秘说帝君可是古往今来第一个飞升后坐上帝位的人啊。他之后过了一万年才出了一个战神大人。
应曦才晓得梁岐也是由人飞升的。
“他有手段。”朱琉回答，“明了独一人难以得人心，会去找些好苗子收归麾下。不过，扶影白胤两位——还是不太一样。”
扶影当初被孟寻心遣去边界，正是在那里，朱琉对他下了手。刀卡入对方的脖颈时，朱琉突然察觉到，扶影其人，同他以为的，并不相同。于是他收了刀，落下了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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