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仲元身体仍在轻轻颤抖，却低声道：“不……不完全是这样。”他定了定神，苦笑道：“我知道你定然觉得是一元以夫妻情分相胁，使得同夜……使得他夫人自愿献身，但也并不完全是这样的。”
祝少羽只冷冷地不说话，卫颐道：“无论是什么理由，再好的剑都没有人重要啊。”
白仲元吐纳了几口，勉强平复了气息，才道：“白夫人当时得了一种怪病……常常忽然间便觉得冷，而且越来越冷，就算是酷暑之时，都恨不得全屋燃炭。”
修真之人自有一股丹田之气，只要略有小成便寒暑不侵，就算是三九寒冬都极少会用到地龙炭盆等物，更别提酷暑时节了。
祝少羽道：“她觉得自己不久于人世，不如做点有意义的事？”
“也不尽然。”白仲元脸色苍白，缓缓合上眼睛，“一元和我也为她找过水系名家来医治，但一直查不出她得的是什么病。拖了很久，白鹿终于现身，查看过病情后，说这不是病，是中了夺魂之术。”
祝少羽和卫颐均是一怔。
“她的三魂七魄缓慢地，一丝丝地离体，因此才会觉得如此寒冷。”白仲元艰难道，“这种夺魂之术没人见过，白鹿也无法可想。原本若只是如此倒还罢了，只能叹一句红颜薄命，但白夫人中术的时间长了之后，她的身体似是拥有极强的求生意志，开始吸取其他人的魂魄精气。其中魂魄最不稳固，最易被夺的，便是她诞生不久的女儿。”
祝少羽张了张口，说不出话来。
一个受邪术病痛折磨，看不到痊愈的希望，却又有可能祸害他人，同时深爱着夫君和女儿的女子，在这种情况下，她会作出什么选择，几乎是一定的。
白仲元声音不断地低下去，祝少羽与卫颐都要凝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听清。
“那日一元重启剑炉，铁水赤红，火星飞溅，她就那么平静地，如同往常去抱起清月一般跳下了炉子。然而实际上，在那之前，她已至少有三个月没能够靠近过她的女儿了。小婴儿长得快，三个月的时间，她亲手做给清月的小衣裳，小帽子均已不能穿戴，清月留在身边的母亲的物事，只有一条小小的绣了白梅花的手帕。”
“白夫人逝后，剑已铸成，任一元如何铁石心肠，也不舍将其作为品剑大会的头彩，在我的极力建议下，取名为千叶寒梅，赠予梅同书。白夫人缠绵病榻无药可医已持续多年，讣告传出，梅同书也只道她只是病入膏肓，只是伤心，却不疑有他，也从不知自己手中剑就是……”
白仲元停下来喘了口气：“白夫人生前是调香的好手，我一直记得抱着千叶寒梅与清月去洗心湖时，鼻尖充盈着的梅花香气。”
他说罢出了一会儿神，祝少羽叹气道：“我想你可能很多年都没有敢去看望过梅七小姐，甚至不知道她后来在洗心湖的新一代弟子中出了名的专精医术，擅长调香。当日她浑身裹得跟个蜡烛似的我都认出了她，就是因为嗅到了她身上的梅花香气。”
白仲元一震，道：“调香……”
祝少羽道：“可能她一直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但那条从她小时候就随着她去洗心湖的手帕，上面的香气经年累月迟早是会褪去的，她不舍得，想留着，便只能自己去学调香了。”
白仲元沉沉地叹气，祝少羽也跟着叹气，随后道：“那我就知道当日是怎么回事了。梅清月确实跟你接触过，但是没有告诉你到底要做什么事，只是约你于那日那时到那山洞之中，顺便约了我和梅清雁，只怕证据不够，要我和梅清雁也当个见证栽赃于你，可惜她唯一没想到的是，你竟然是心甘情愿被栽赃的。”
卫颐原本想说什么，随后却又觉得不妥，又没说。祝少羽感觉到他的意图，低声道：“你想说什么？说就是了，不用怕说错，白前辈……也是有求于你的。”
卫颐想了想，终是没有明说，道：“白前辈，我能问问白夫人闺名么？你刚才无意中说的同夜，便是她？”
白仲元道：“是，他们那一代只有同夜和同书两名弟子，行‘同’字辈，老家主近年忽然收了个小弟子名唤梅空山，便没有排同个字辈。梅空山年纪与同书的大弟子相差仿佛，辈分上却是他的三师叔了。”
梅空山祝少羽自然是记得的，卫颐倒是不记得，也略过了此节，接着问道：“是哪个同，哪个夜？”
白仲元想了想，伸出手指，在地上了写了“梅同夜”三个字。白家家学渊源，他书法虽算不上顶尖，却也是专门练过的，三个字笔画均相当有力。他写完，自己也怔怔地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半晌，卫颐道：“白夫人名字很好听。有句诗叫什么来着……”
白仲元嘴角带了一丝极微小的温柔之意，缓缓道：“似此良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卫颐哽住，片刻后道：“嗯。”顿了顿又道：“前辈，你有什么要问剑灵的，我要是可以的话，就帮你问问。”
白仲元神情有些呆滞，道：“你……你还肯帮我？”言语中似是极为难以置信。卫颐道：“答应过的，不能食言。不过我先说好啊，我其实没干过这事，不保证成功。”他看向那两把剑，道：“那就一个一个来，晓风沐雨先来吧。”他其实并不知道如何感应剑灵，只得看向祝少羽，祝少羽轻声念了一句咒语，示意他闭眼。卫颐闭上眼睛，眼前有一道晦暗的光闪过，随后凝成了一道十分模糊的人形，只能勉强看出是个人样，却连男女都看不出来。
卫颐轻声问：“晓风沐雨？”
那人形点了点头。卫颐道：“你不能说话么？”
那人形竟似犹豫了一下，随后在空中虚虚地写字：“此地灵压太重，我被压制。”
卫颐理解地“嗯”了一声，睁开眼睛，向白仲元道：“白前辈，你想问什么？”
白仲元看着身旁的晓风沐雨，神情仍然颇为难以置信，半晌才开口道：“晓雨，你当年，真的是自愿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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