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别苑里发生的事情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叶孤城想知道的,一种是叶孤城不想知道的。
而叶孤城想知道的事情又可以再分为两种,一种是与叶孤鸿有关的,另一种是与叶孤鸿无关的。
所以小堂弟刚开火没多久,叶十五就着人来禀报了。
不同于诸位下属心中的种种不可置信和愁眉苦脸,叶孤城本人倒不觉得太过意外。
当年他将小堂弟送去武当就知会有今日。
江湖上对于白云城的一些传说并非空穴来潮,他们叶氏也确实曾为天潢贵胄。故而如今虽是江湖势力,府中礼仪规矩却极为严苛。倒也不曾刻意去教些什么,不过代代相传、习惯如此。
当年叶孤鸿年级尚小,性格又颇为随遇而安,自然是别人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叶孤城曾听说过幼儿天性易被周围环境所影响——否则玉罗刹为何要来那么一出狸猫换太子?
起初他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盖因他自己生性便少年老成、严于律己、一丝不苟。他是在叶孤鸿练剑的时候发现了这一问题。
彼时的叶孤鸿谦和温润,颇有古之君子遗风。等到拿起剑后,却旷达怡然,潇洒恣肆。
这便是外儒内道了。
深思熟虑之后,叶孤城就决定将还未定性的小堂弟送去武当。
武当门内虽然有许多清规戒律,从另一种程度上来说却少了拘束,多了自由,再加上有一个行事不羁的宫九在侧,潜移默化之下激发了叶孤鸿的天性,直至如今,他的性格逐渐成型。
——所谓越名教而任自然。
这是叶孤城最初希望看到的结果。
只是——只是惟愿小堂弟别变成第二个宫九才是。
叶孤鸿却不知自家堂兄的担忧,他此时正在后厨房顶着叶十五痛心疾首的目光捧着碗等饭吃。
王怜花和折玉的手艺别说是他了,连世子爷宫九吃了都说好。然而王大公子一见沈浪,顿时便不肯动手了。
他冷笑一声,说道:“沈叔叔还没入门就想要小侄伺候了么?这是什么道理?”
叶孤鸿顿知两人大约又闹了什么矛盾,不由心下慨叹:这些年触王大公子霉头的人不少,但屡次触他霉头依然能活蹦乱跳的人,沈大侠算是独一份了。
他思索间,那头的师弟折玉已经动作利索地做好了一锅扬州炒饭。
这锅炒饭粒粒松散,光泽饱满,闻之香气扑鼻,令人不由食指大动。灶头上另炖着一锅蛋汤,鲜香已经从盖子下头溢了出来。
世子爷很不优雅地吞了吞口水,熟练地把碗往前一送。
说来也惭愧,折玉的好手艺很大一部分要托几位师兄——特别是身家不凡的某两位的福。叶孤鸿原本下意识地要跟着宫九递碗,忽然动作一顿,视线停在了窗外。
一片白色的衣角从树后露了出来。
叶孤鸿想了想,便撇下这一屋子的人,兀自走了出去。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夜色大好。
月光之下,院中如积水空明。树影婆娑,映在地上,也映在白衣之上。
叶孤鸿轻快地走了过去,说道:“兄长!”
他的神采和叶孤城往日所见略微有了些不同,变得更轻松愉悦,也更自在潇洒。
一个人的一生,永远不仅仅是他自己,就像叶孤城除了剑客以外,亦是白云城的主人,而这两者的定位未必完全一致。
很少有人能只是他自己。
哪怕是高坐皇位的小皇帝,不也被满朝文武家太后的催婚逼得躲去白云城了吗?
叶孤鸿也是如此。他既是叶孤城乖巧听话的弟弟,亦是城主府的另一个主人,面对折玉时成了可靠的师兄,在玉天宝面前,又做了保护者。
但是在这一刻,叶孤城在这位小堂弟身上看了新的面貌,而带来这种改变的人正是宫九。
——在宫九面前,叶孤鸿只是他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后,这位城主素来古井无波的心境忽然泛起一圈涟漪。
他垂下眸,那比月色还要冷淡几分的目光落到了眼前的少年身上。
少年眼中还带着未褪去的欢快,像是初春乍破冰雪而出的花。他说道:“兄长,你来寻我么?”
叶孤城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道:“晚上少用些。”
“我知道的,”他一边说,一边悄悄回头看了一眼。那头宫九正吃得开心,自然不会注意他,于是叶孤鸿放心道:“该担心的是师兄才是。”
宫九其实听得到,若是在武当,他早就一筷子丢过去了,但是当着人家正经哥哥的面,他也不好做得太过,故而连眼皮都不曾翻一下,只把这笔账记在心里头,留待秋后再算。
叶孤鸿不知被人记了黑账,还在对着他兄长继续说道:“我们几个当中就属师兄吃得最多,他怎么就不见胖呢?”
“孤鸿。”叶孤城开口道。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与锐利全然无关,哪怕燕雀听到他的声音响起也绝不会被惊走。但他这一开口,却惊起了叶孤鸿心中的飞鸟,仿佛瞬间打碎了一个梦。
叶孤鸿平日里和宫九互损惯了,现下不过一时忘情,等反应过来后,下意识地觉得不该在兄长面前说这些。
他蓦然安静了起来。
叶孤城本想告诉小堂弟他到了许多人一生难及的高度,但他的路远不止这些,所以永远不要停下磨炼。
尤其是心境。
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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