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陵不习惯这种亲昵，往后躲了一下，摸了下被对方呼吸拂过的鼻子，“我一个滥戮歹毒的人，怎么到了你嘴里，好似事事都有苦衷，都是迫不得已的一样，呵！我自己的罪孽我认得清，手上沾过血的，无需言语来粉饰开脱。”
瞿父道:“反正，你只要明白，我不恨你，也不讨厌你就是了。”放低了声音:“我想对你好，也想…你对我好……”说完，他侧过脸，耳朵尖尖儿红了个透，比枝头的桃花还红，拳头紧紧攥着，拳心里头紧张的全是汗。
可惜，真陵心里缺着一疙瘩“七情六欲”，在他这里，能相安无事的坐下来喝个茶说句话，都算是大大的亲近了，他拒绝各种有着牵绊的关系，在他的认知里，所有牵绊关系的背后都隐藏着一根“背叛”的毒箭，与其整日里心惊胆战，还不如斩杀尽了风花雪月，把核里一眼看透的的利益拎出来掂量计较，哪怕那算计里都是雪亮的刀子，也瞧得清，伤身不伤心——即使他那颗心，早不知在万年的杀伐修行中丢到哪里去了。就连公子山的，他也不曾认过“朋友”二字，更别说什么“儿女情长”还是“儿儿情长”的了，他没想过要对谁好，也从来没指望谁来对他好。
真陵不是天生就缺心缺肺，他是爹生娘养的，他爹娘对他好，这也大概是他万余年里唯一得到过的那么一点温情，一段没有过背叛的关系。瞿父小小的时候就粘过他，一个没爹没妈孤苦无依的神子，得了他一点恩惠，就赖上了他，就算他曾狠狠地伤过他，也不记恨。也是，他隐隐记得他爹娘气死了也给他过一顿揍，他也没记恨过，回头还要撒娇讨好处。瞿父大抵也是这样，小小年纪得了他一点照顾，就把他当成个依赖，想着要对他好，也想着从他这里讨一点好处，无妄海底时让他疼过，但也给他好过，小东西念着一海子的灯，不记恨他的坏，却记恨他抛弃了他。
花叶清风，檐下灯影重重，真陵立在窗前，双目放空，默默的呆了会儿。。
然后他的眼睛里又凝起精细的光，缓缓勾起个笑，望向故作镇定的瞿父，意味深长的目光故意在他脸上磨蹭了会儿，瞿父快要恼羞成怒了，他才眼睛一弯，对他道:“你说的，也不是不能……”瞿父游移的目光嗖的凝成一点钉在他脸上，真陵在瞿父炽热的目光里继续道:“你若执意认我做爹爹，也无妨，不过事先说好，我可没什么遗产留给你。”
瞿父反应了半晌，然后愣了，难以置信，接着恼羞成怒，握紧双拳气得浑身发抖，他往前一步，一把锁住了真陵的喉咙，逼得他抬起头来，两个人离得很近，真陵甚至能看见瞿父眼睛里跳跃的小火苗，愤怒的烈火恨不得把他吞没了！
真陵不知死活地继续道:“我长你万岁，让我叫我爹爹亏了你了？你还想占我的辈分不成？告诉你，休想！”
瞿父气得青筋直跳:“真陵！你的心怎么能这么毒这么冷！我真想把你这身皮肉扒开看看，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真陵笑:“死了上万年的东西了，还能是什么，大概就是一团，腐朽了恶臭了的烂水吧。”
瞿父五指锁着他纤细的脖子，恨恨地瞪着他，嘴唇颤着要说什么话，半晌也没说出来。他慢慢冷静下来，一双眼睛凌厉如刀刃，目光寸寸入肌，“真陵，总有一天，我会扒下你的伪装，让你看清你自己，真真切切地看清你自己的心！”
他放开手后退几步，又端起那副高高在上的神君架子:“真陵神君若不想回清心台去，便在房间里好好待着，别乱跑！”
这个人的脾气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难以捉摸，真陵抬起脖子，手指抚过被他捏过的地方，然后狠狠得掐住了。他双眼望着枝头一簇桃花，掐住脖子的手指越收越紧，面上却没表现出什么痛苦，好像这种自虐是一种极为享受的事情。也是，他现在脑袋混沌的很，整个身体都空荡荡的，冷冷的夜风一吹就灌进去了，不知道缺了什么。疼痛可以让人清醒。
“呵……”他的声音散进风里:“我的心不能直视，知道吗？如果我看清自己的心，我便不能再，原谅我自己……”
同一幕夜色下，另外两个人也在沉默对峙——一个缩在黑漆漆的角落里一言不发，另外一个则因为是个哑巴说不出话。
咸阴听力微弱，枢阳不吱大点儿声他就听不清，更遑论他这般故意猫起来不说话。人肯定还在房子里，咸阴四处摸索，一会儿故意踢倒个凳子，一会儿故意碰到风铃，但人就是不出来，要是往常，早把他拉到怀里了……
折腾累了，咸阴也不再白费功夫，随便找了个空出席地而坐，对着空气口语道:“命如此，你生气有什么用？过来。”
月色冷冷的照进窗子，枢阳踩着幽蓝静谧的月霜走过来，俯身，深深地望着他，摸他的脸，然后低头，吻住了他。玩笑话也罢，真心话也罢，磨了许久也没舍得真的戳破这层纸，只因觉得时光漫长，总能等到那人一句同意，却不知，呕了心血从他嘴里掏出来的话，竟是一句血淋淋的宿命判语。真相为何这般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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