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真说起来，除了分魂囚禁，他被关的这些日子，真陵并未真的虐待过他。不作妖的时候他都在折腾一堆木头，拿着雕刻些小玩意儿，有时候能废寝忘餐得雕刻上好几天，倚在一盏灯火下，神情专注得仿佛这天地都不存在。
瞿父也好奇他究竟都在雕刻些什么东西，不过那天的事情之后，他便有些有意的躲着他。他本以为自己的可以是个极其克制冷静得人，能把心思表情都把控得分毫不错，然而，那天失控的反应实在让他心悸，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藏不住的，心思藏不住，心跳藏不住，目光藏不住，身体本能的反应更藏不住——可他，必须要藏得住——是以后来除非真陵来磨他，非要让他陪着下个棋什么的，他会口是心非得被威胁着就范，他自己，不会主动去找他说话。
又过了些日子，真陵出去了。瞿父当然地认为他又耐不住寂寞去做杀人放火的勾当找乐子，他说不出心中有什么感受。真陵出去的时候他一直望着他，真陵感受到他的目光，停下来问了一句“你可有什么要带的？”瞿父本想奉劝他两句，但结果定然是将他惹恼，祸害到更多人，于是摇摇头，沉默地转过身去了。真陵低声嘟囔了一句什么，没多问，走了。
一走两天，回来时真陵心情大好，换了身崭新的衣裳，还给瞿父也买了一件，当着他的面儿揭开水晶棺给换了，瞿父脸色青黑，尤其真陵还花名正大的在他身体上揩油，喋喋不休的说他皮肤真嫩，腰真细，摸着手感真好……瞿父忍无可忍，可又完全拿他没办法，只能顶着青黑的脸转过身去，捂上红透了的耳朵不闻不看。
真陵低头一笑，仔细得给“真陵”系好衣带，衣服整理得整整齐齐纹丝不乱，然后捏了一下“他”的耳朵，盖上了棺。
“今天是元宵节，”真陵道:“外面很热闹，很多人在放天灯，不过那些凡夫俗子做的灯，实在没什么好看。”
瞿父还有点儿恼怒，带着气呛到:“你说这些做什么，让我干听着羡慕吗？”一转身，他愣住了……
真陵手里托着一盏灯，木头雕刻成的莲花灯，花瓣层层叠叠栩栩如生，温柔的光辉从镂刻都花纹里透出来，迷离璀璨。
他走过来，把灯放进水池，轻轻的推了一下，灯影交织近水纹里，波影荡漾，旋转着向他飘过来。
瞿父看着莲灯像看着个怪物，躲着后退了一步，真陵轻声一笑，说道:“放心，这只是普通的莲灯而已，伤不了你。”说着，他又点燃了一盏，推进水里。瞿父动了动嘴皮子，想解释，又没开口，静默地看着真陵点燃一盏一盏的莲灯，放入水里，辉煌的灯影，迷离的花形，融融映映，晃晃灿灿，旋转流动着，渲染浓晕着，把他包围起来。
满池子的灯影，满屋子的灯影，他们，两个人。
真陵隔着光影绵长一笑，问道:“好看吗？”瞿父机械地点点头，真陵笑开，广袖舒扬:“这才哪儿到哪儿。”他拿起个造型特别的瓶子，虚空踩着莲花灯，分光拨影地走到瞿父跟前来，递到他跟前，笑盈盈道:“打开。”
瞿父看了他一会儿，迟疑着拔开了瓶子上的塞子，静默了一会儿，一束流光从小小的瓶口飞出来，飘到天上成漫天星火，一盏一盏的点燃漂浮在无妄海中的莲灯——成千上万的莲灯亮了起来，几乎整个无妄海都被莲灯照亮了！
瞿父不可思议地抬头看着“漫天”莲灯，而真陵望着他，有点儿期待地问道:“好看吗？”瞿父的目光黏在头顶的海水里，点了好几下头，真陵满意地笑起来，又道:“这算什么，我带你到上面去看。”说着打横抱起瞿父，带他去了海面。
妄水化为游龙盘成一座小小的孤岛，脸色臭臭地埋着头，真陵和瞿父坐在它的龙角上，天上是星璀璨辰，水下是辉煌灯影，远处的天际是一条薄如剑刃的分界线，天穹大海平分成两半，偌大的天地静谧无声，好像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你看，”真陵指了一下浩瀚的星空，“你踩在锦绣璀璨的星辰上，而我，却在冰冷污浊的海水里，一想到这个，我就恨不得掐死你。不过……”他偏头看向瞿父:“只要我想，无妄海，也能亮得起来。”一笑:“比星空还明亮好看。”
瞿父点头，“只要你愿意，整个世界都可以亮起来。”抬头仰望星空:“其实我在天上，也很孤单，再灿烂的星子，也不能温暖一颗求而不得的心。”对上他的眼睛:“如果你觉得我跌落星辰，会让你不那么难过，我可以陪你沉没海底。”
真陵的瞳孔有一瞬的变化，然后他快速地别开头去，不屑得冷哼一声:“你当自个儿是什么东西，我的囚徒罢了。”
这是瞿父永远也忘不掉的一个晚上，他那时候，特别想问真陵一个问题，他想问他，是不是他，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他？是不是他对他来说，是有一点不一样的？可惜那天他没敢问出口，他怕毁掉真陵的好心情，毁掉这个珍贵美好的夜晚，然而那一犹豫，他就再也没有机会问出口了。他曾经无数次的弹琴回到这个梦境，想把这句话问出口，可是梦境就是梦境，他不能改变过去发生的事情，也不能改变过去发生的梦境，他发出的声音，得到的，只有流逝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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