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直接说出来，小鬼一定会当面应承背地捣鬼，经过这么些日子的相处，尤其是桃花耳能够听到了以后，他也了解了这小鬼的个性，任性，被宠坏的任性，无法无天的任性。少年有着异于常人的执着，在自己认定的事情面前软硬不吃，他的眼泪并非他的懦弱，更多只是一种手段，一种示弱的手段，来博取敌人的同情的手段。可以想见少年长得不错，哭起来一双眼睛天真无邪楚楚可怜，实在没法儿让人不为之而心软动容，从而对他达到某种妥协。在他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之前，他不会放弃，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他明白，这件事，不可能。
荒服没有什么风景可以看，当然他也看不见，咸阴挺喜欢站在高高的沙丘上，四面八方的风沙吹会有磨蚀的疼痛感，他也喜欢这种站在高处的感觉。即使扬名立万的风光不在，也有镌刻碑岗的悲壮气势，他仍是个英雄，落魄的英雄。
咸阴天赋异禀，少年成名，难免自负。自负的人难免惹人讨厌，咸阴却是例外，因为在他自负的同时，他也是一个很具智慧的人，他懂得审时度势的道理，从来不去做不自量力的事情，他的实力配得上他的自负，才受人崇敬。
不过近来，他似乎频频做些不自量力的事，把尧光塞进轮回道是一件，今日，他背负长生碑硬闯荒服边界，是另一件。
在梦里，他以老天爷的视角俯视着这件事，小鬼又在湖边发呆了，平静湖水宛如一匹华丽的蓝色绸缎，波纹荡漾，晴光涟涟，明镜一般倒映出他的影子。而映在湖水里的小脸脏兮兮的，衣衫破破烂烂，头发乱如杂草，竖着两根呆毛，泪痕尤在，眼眸清澈。他一直觉得小鬼很笨，现在看来，竟是处处都透着聪明谨慎，小鬼有洁癖，他从小生活在纤尘不染的天宫阙楼，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他都什么东西都格外挑剔，最是忍受不了脏的东西，看见衣服上沾一个泥点儿都会立马呼吸困难。他不知道小鬼刚来荒服这种遍地风沙的地方是是怎么忍下来的，看见满身破烂的他是怎么抱上去的，但是现在，他找到了这个湖，他本可以痛痛快快洗个澡，却一直没有，因为小鬼知道，他最敏感的就是触觉，若他洗干净了脸，他一摸，必然发现端倪。这种小聪明不止一处，就比如，他现在碎碎念都跑到湖边来了，以提防被他察觉。
无奈，姜还是老的辣，还是被他知道了，他往边界走的时候，背影凛然帅气，其实心里一直想笑。
他走到边界两三丈远时，临湖沉思的小鬼才惊觉，他难以置信地呆了片刻，惊恐充斥双眸，立马起身朝他飞奔过来。
“恩师，停下！停下！快停下！别走了！恩师！”他吼破了嗓子，然而为时已晚，咸阴撞了上去。
荒服之地无边无际，走到哪里都是一样的，不怕担心会撞到什么头破血流，即使不小心被绊倒了，地上也是沙石，爬起来就好，所以习惯了之后，看不看得见于咸阴而言已经无所谓了。今天有些不一样，他无畏，对结果也预料得到，可作为一个瞎子，一步步走向悬崖绝壁，走向刀山火海，心中不可能，没有恐惧。明知结果，却不知，何时碰触，何时到达，何时跌落万丈深渊，最重要的是，他没法儿做好准备，不能在在小鬼面前，以最潇洒帅气的姿势撞上去。
咸阴俯视着渐渐走向边界的身影，当时心中担忧，不过现在看来，他还挺满意，背影挺拔高冷，面目冷酷无畏，撞上去的世间和距离把握得正好，边界烈焰大胜，小鬼恰好跑到两三丈远的地方，在他身后带起一路蒲公英在晴朗天空下漫天飞舞，他站住了，在他目眦尽裂的眼睛中，咸阴变成了个火人被弹飞出去，狠狠撞在了长生碑上。
被弹出去的力道极大，灵魂都快出窍，烈焰灼烧的疼痛由皮肉到魂魄，他体内的法力被燃烧成烟灰，整整丧失了一半。而撞在长生碑上的痛苦，则如万箭穿心，烈焰焚烧中，他清晰地看见石碑上的刻字又深入三分。
这就是，逃狱的惩罚吗？皮肉伤痛，法力丧失，刑期延长，还有…还有……耳朵的听力，似乎…没有之前那么清楚了。
“恩师！你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到处乱跑！你在做什么！”小鬼吓坏了，晃他的胳膊，在他旁边大喊，他听得很微弱。
还不够，咸阴支撑着爬起来，侧耳仔细辨别了一下，往鸟鸣传来的方向蹒跚走去。
“恩师！你……你停下……你…你知道了？！”小鬼拦在他面前，“你知道了？你是不是知道了？”他想在他手上写字，可是拉过他的手掌，已经被烈焰灼烧的青紫通红，无从下手。他全身，都是青紫通红的。
眼泪落在了掌心里，咸阴拉过他的手，将他的十指放在自己的唇上，微笑起来，用唇语一字一字道:“我听得见。”少年的手颤了一下，他拉着他的手，碰了碰桃花耳，“它，听得见，早就能够听见了，我可以听见你说话，枢阳。”
“你…你听得见？”少年不敢置信，又惊喜万分。
“是，我听得见。额……”咸阴乏力，跪倒在地，带着少年也跪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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