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赫随即又补充道：“BPD只是我的猜测，当然还需要进一步诊断。职业病嘛，你也不必把我的话当真。”
宋轻言沉默下来。
姜赫说的也并非没有道理，谈慎的言行举止确实很不正常。
他知道不应该在检测之前妄自下结论，但还是忍不住回想谈慎这个人的所有细节，从重逢想到七年前。
正午的日光温暖惬意，宋轻言却觉得如坠寒冰。
如果这是真的……那自己七年前都做了些什么啊。
宋轻言脑海里闪过他逃走的那个夜晚。
仿佛是一个节点，将他现有的人生切割成两半，一半是暧昧不清的少年时代，另一半是颜色冷淡的成年生活。
但是当他习惯了一个人之后，这种割裂感渐渐从他身上褪去。所以他也就单方面认为谈慎也是这样的——早早放下，过着平静的日子，在某个地方坚持着他的创作。
然后他们两不相关。
然而谈慎竟然在七年后的一天找到了他，甚至是以他从没料到的样子出现。
穿着美术室里不会见到的高级西装，整个人比从前矜贵，但也和曾经那个掌心生茧的男生失去了关系，判若两人。
姜赫看出了他的异常，“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宋轻言缓了过来，反问道：“你想问我他是谁？”
“不是，”姜医生摇摇头，“我想问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吃饭？”
他一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出神了好一会儿，姜赫下午应该还要回医院值班。
“不好意思，耽搁你时间了。”他揉了揉眉心，实在有些疲惫。
姜赫领着他去取车，随口道：“这倒没有，就是看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是吗……”宋轻言嘴角僵了僵。
他本以为这种魂不守舍的感觉一会儿就会消失，但直到他与姜赫告别回到办公室，甚至在他送走下午的来访者之后，这种感觉还是阴魂不散。
宋轻言在办公室留到了傍晚，书柜里的资料被他拿出来许多，翻得乱糟糟。
无意中抬眼看见窗外夕阳，他才意识到自己一直在想着谈慎，翻开的资料全与人格障碍有关。那些东西他早就熟悉了，此时拿出来只是为了消弭心中的不确定。
他不愿意看到谈慎生病，却又害怕对方忽视自己的身体状况，病得越来越重。
不如直接联系谈慎本人，问个清楚。
然而拿出手机之后宋轻言又顿住了。他早在七年前就删掉了与谈慎的所有联系方式，并且换了一个新的手机号。说是所有，其实他和谈慎之间只有一个电话号码维系着，删除了也就彻底断线了。
即使心里不情不愿地牢牢记住那串数字，宋轻言此刻也没有勇气再拨出去。
电话打通之后该说什么呢？
“我想关心一下你的心理健康”？是以一个陌生人的立场，还是说以一个心理咨询师的立场？
他哪里来的立场。
宋轻言又把手机放下了，拿起桌上的眼镜重新戴上，结束一天的工作，回家。
接下来的几天，谈慎都没有再出现。宋轻言每天早上去办公室之前都会做好心理建设，然而看见空空荡荡的走廊，心里泛起的情绪却又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落。
直到他无意中在朋友圈看到一张美术展海报。
那个人是他曾经的一位来访者，虽然早就结束了咨询关系，但也没有删掉好友。
宋轻言点开图片仔细看了看主办方的名字，如果他没有记错，那应该是谈慎的母校。再往下拉，罗列着许多优秀毕业生的作品照片，旁边附着署名，他不出意料地找到了谈慎的名字。
他又扫了一眼日期，这周六，还有两天。
*
两天之后，宋轻言走出了堇城机场。
故乡的变化很大，宋轻言坐在出租车里看着窗外景色，如果把他扔在街道上，他可能会迷路吧。堇城早就通了地铁，到美院的公交车线路也已经不止一条。
他在谈慎母校门口下车，身边来来往往全是大学生。七年之前他还曾觉得自己太幼稚，如今却都过了读大学的年纪。
今天的展览设在美院的艺术馆，他找到地方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很多人了。
因为是往届优秀毕业生的毕设展，展品包括了很多类别，外面一圈是各种风格的画作。他挨个欣赏过去，视线贴着画作，心却静不下来。
开展第一天，来参观美术展的人很多，却也都安安静静。
宋轻言越走心跳越快，在这群观赏者之间像一个走马观花的异类。当他拐过一个角落之后，终于看见了几件雕塑作品。有小型的具象雕塑、实验雕塑，还有一些占地很大的公共雕塑作品。
但他一眼就被一个熟悉的东西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那件雕塑和他曾经在谈慎房间见到的半成品很像，又不完全一样。或许根本不是在那半成品之上完成的，而是另外创作而成。
宋轻言如同被召唤一般穿过人群，立在泛着金属光泽的雕塑面前，一旁的文字介绍验证了创作者的身份。
——“谈慎《荆棘》，200×75×40cm，铸铜”。
如果这还能被称作一个人，那这个断成两半的人像是正在融化。腰部间有一道横着的缝隙，两指宽，从横截面看进去，里面完全空心。
左手向着天空奋力上伸，右手却死死抓着地面。胸膛起伏，像是想挣扎起身。眼神空洞，双唇紧闭。两条腿仿佛被地面黏住，地上的未知溶液正在一点点腐蚀腿上的血肉。脂肪融化，皮肤松弛，双腿已经快要和地面融为一体。
宋轻言的心脏仿佛在跟着溶解，抽痛感从胸口一路传至脑海。
他此时只有一个想法——这人是谁？
会是谈慎吗？
那么当初的那件半成品是少年时候的谈慎吗？
这件雕塑体型比半成品高了许多，却仍保持着少年的清瘦，身体被拉得畸形。原本折断的上半身现在已经完全崩裂，整个人如被折断的荆棘一般瘫倒在地，在寂静之中被大地逐渐吞噬。
宋轻言周围站着很多人，却感觉这里只有他一个，而自己正在与那年的谈慎对视。
如果能出声，他或许还会问一句，“你很痛苦吗”。
而他没有机会问出口了，也无从知道自己的离开是不是折断荆棘的那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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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送的海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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