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岐厌恶太微玉清宫。
通往那儿的路上可以见到疏疏落落的神仙，仿佛染了顽疾，日日前仆后继觐见朝拜，簇拥着无德君主。天上年轻神仙的盲目尊崇，正是孟寻心多年苦心经营的成果，是他想要的连根腐烂。
引路仙童带梁岐绕开凌霄殿，去了处偏僻地段，远远就见孟寻心玄袍加身，低首赏花。
“你来了。”
梁岐不觉得孟寻心有什么要见自己的理由。既然猜不透，索性当面对峙。
“我不太喜欢凡人。”孟寻心见他看着令咒，体贴解释道，“神官们想必清楚得很。”
梁岐面无表情：“哦？帝君何止不喜凡人。”
孟寻心高耸眉骨下的眼睛藏在阴影里，竟显出几分宁静祥和：“你可知我为何要见你。”
梁岐冷冷作答：“臣不知。”
“你不懂吗？”孟寻心也不恼，笑问，“我以为我们会是一类人。”
“凡人大概料想不到，过街老鼠般人人喊打的乞儿，也有位列仙班的一天。神仙就更不明白了，被放弃的幼童没去成阴曹地府，反倒比他们还要强大。”
此句一出，梁岐波澜不惊的面色如他所愿展露出一道裂隙，眼帘折起，射出道不悦视线：“你在查我。”
“九重天战神的过往，人尽皆知，何须刻意探查。”
梁岐皮笑肉不笑：“的确。”
在藏沛塔取完禁术，引发幻境，孟寻心收到反馈，怕是猜到了什么。
看这意思，是要他反水？
梁岐凝神望去，孟寻心便对他漫不经心展颜。
良久，梁岐掩去眉眼间的戾气，温顺拱手道：“臣明白了。”
“梁岐。”孟寻心叫住他。
孟寻心想要轻拍年轻战神的肩，却被毫不客气地避开。
孟寻心收回手，似笑非笑：“没事，你走吧。”
——
桂城莫非已是春回大地的时候了？回城前，应曦不禁这样想。
事实上才是十二月中旬，刚过了大寒，比他走时还要冷得多。股股雪水顺着砖缝融进护城河里，道路两侧堆起低矮的雪岭。铲雪人一刻未停，奋力撬起被马车轧实的滑溜冰皮，摞在一边，以防过路人摔倒。
寒冷并不会减弱商旅的热烈。热腾腾的烟火气飘飘绕绕，合时宜的小吃零嘴卖相标致。
院墙旁不少堆起一半的雪人，蔫头蔫脑，被令人头晕目眩的冬阳晒得要化掉了。
云卿和应曦借由珑夜开启的通道，自金屏山的溪流旁降临。不似秋时，山上少有人迹。薄雪松散落在草地，偶有兔子尾巴和臀部颤颤巍巍蹭过的印痕。
云卿面上的黑纹暂且施法掩去，他们一路上街，回到一叶阁。分开后，应曦照例要先去主宅拜见长辈的。
负责起居的丫鬟体贴地替应曦从箱子里找出厚实些的夹袄，包饺子似的把他从裹到脚。
他爹可算处理完事宜，回到了府邸。父子俩久别重逢。应老爷拉长了脸，细细的吊眼显得威严又凶悍，捋着长髯劈头盖脸将他痛骂一顿，说得头头是道。
骂他不孝，出远门也不晓得惦记家里，是死是活都不清楚；骂他顽劣，成天就知道在外头野。骂时毫不留情，骂完反倒心疼儿子起来，叫人呈上枣糕花酥，五花八门，铺了一桌。
应夫人全程看戏，笑眯眯拣着干果吃。
应曦不晓得自己在家里人眼中究竟多贪嘴，每次回来都是这般情景。
好不容易哄好了爹娘，告退下来，应曦心里担忧云卿，打算回一叶阁去，刚一走出去， 应竹出现在外边，幽幽道：“你要去哪？”
“随处转转。”
“我猜猜——一叶阁？”
应曦一愣：“为什么？”
应竹瞥了眼堂前父母，拽过应曦往外去：“我上次便要问你。你究竟和哪家姑娘郎情妾意。”
应曦听得头皮发麻：“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以为我看不出？”应竹看自家弟弟眼珠子乱飘，冷哼一声。
“你上次回来便魂不守舍的样子，一颗心不晓得飞去了哪。匆匆呆了才几日，便又要走。”
“一叶阁荒了这么些年，才热闹了几日。你就是把人家藏那里了？”
应竹目不斜视，雷厉风行往外走，嘴里教训道：“看上哪家姑娘，光明正大带回来瞧瞧，金屋藏娇算什么？对人家多不好。你若想娶妻，家里人怎会拦你？你那几个同窗有的孩子都抱上俩了。”
应竹蛮横把他撵开几步，眼刀一甩，唤来丫鬟。
“秋水，拦着他。”
“哎，姐姐，别啊！”应曦俨然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扑蝴蝶似的，试图拦住应竹的步伐。结果半路被冒出来的秋水这小丫头挡了个严实。
秋水展开小细胳膊，劝道：“小少爷，您还是听听小姐的话吧！”
“听什么呀。”应曦急了，“你不懂，快让开。”
这一耽误，应竹都快进院子了！
应曦赶紧一猫腰，险险从秋水手臂底下挤过去，抢先进了小院，溜进屋子里。
云卿还不清楚发生了何事，忙迎上去，撑住气喘吁吁，不时扭头张望的应曦，问：“怎么了？慢点说。”
应曦舌头打结：“来不及了……卿卿可会隐身法术？我……”
门在他说话时轰轰烈烈打开来。
云卿目光移开，落在应曦身后。
坏了。
应曦见状，松了松面部表情，摆出一副苦相，试图换得应竹垂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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