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第三回离开房里躺着的应曦，出来透透气。
藏沛塔的屋子温馨怡人，热度正好，他却以为沉闷了些。
卷轴幻境中时辰流速和缓，应曦被吸进去左右不及一个时辰。短短几刻间，留在外边的他们用了数十种法子，尝试破坏，闯入，还是无济于事。
直到不久后应曦凭空摔了出来，以昏迷状态，被云卿抱个满怀。
珑夜再三安慰道：“我们不是诊断过了？他只是受了卷轴上的灵力波及。略略受到冲击，问题不大，不必担心。休养几日便可活蹦乱跳了。”
珑夜说完，转头看向云卿，不再说话，等着他开口。
千年来，他从未有哪一次见到云卿慌张的模样。尽管对方一语不发，冷静异常。但多年朝夕相处，珑夜就是知晓，他在心慌。
云卿隔了一会儿，说：“我会送他回人间。”
珑夜神情复杂：“那样最好不过。毕竟你我还有要事未完，万不可留下软肋受人掣肘。”
梁岐捕捉关键：“要事？”
珑夜随意应了一声：“有关帝君。”
梁岐无需思考也明白他的意思，脸色倏地不太好看：“你没有说。”
“近年帝君并无大动作。白胤扶影安生待在天上，少有下去的时候。他们或许放弃作乱。”
“你不用劝。”珑夜瞪他一眼，嗔怒道，“我们都晓得孟寻心是怎样的人。他怎可能轻易收手？依我看，定是在琢磨更可怕的事，暂时偃旗息鼓罢了。”
梁岐讽道：“你想拯救天下苍生？”
珑夜自嘲一笑：“我若当真那般高尚，事情可不会发展为今日这样。”
“你能把他怎么样？我是说，凭你的能力，能让这天上格局倾覆？”梁岐扬眉笑道，“力量差距摆在明面。你做不到的，珑夜。”
珑夜不看他：“我意已决。听你这话，是不打算帮忙了。随你。云卿，你呢。”
云卿未开口，采幽倒先抵达：“我说啊，小家伙们。”
采幽自小径踏来，傲慢掂了掂卷轴，嚣张扯起一边嘴角：“你们可知《暗香》为何作为禁术被封印在此？”
他嘲弄地笑两声：“这样好的秘籍。短短数日便可修成神功，放哪不是腥风血雨。”
“可多少年来，谁也没想着到藏沛塔拿几本禁术去修炼修炼。尽管以他们的本事，不过是探囊取物。”
云卿与珑夜对视一眼，面色不约而同，随着采幽的话语变得深邃莫测。他们的推断掩藏其下，只待有人揭开幕布。
“自古以来，《暗香》的修炼者都在获得神力不久后离奇暴毙，魂飞魄散，无**回，无法转生，无一例外。这种透支身体以获力量的东西，当然为人不齿！”
“只有朱琉那傻子，才想得出这般拙劣的法子，损人不利己！”
“他早知这结果，仍要一意孤行。”
采幽紧了紧宽大的外袍，彩色绒毛贴上面部，衬得肤色愈发森冷了。
——
应曦喉咙一甜，猛地从床上直起半边身子，呕出一口红血，溅脏了锦被。
伴随剧烈喘息，心脏敲锣打鼓般轰轰烈烈，沉重而促急地跳动着，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
应曦的脑子还没有转过弯来，鼻尖甜甜的花香压过腥气。他一扭头，就见云卿担忧地看着他，面上黑纹色泽更深了。手指尖与他的相触，输送着丝丝缕缕温热的灵力，暖人肺腑。
云卿怔忡道：“还好吗？”
“不要怕，没事的。”他站起来。
应曦摇摇头，拉住他的袖子。
云卿按下他的手，解释：“换被子。”
应曦才依依不舍松开来。
云卿卷起被弄脏的被子，往半空一扔，便消失在空中。他双手探入浮在气里的空间，取出一床崭新的，把应曦牢牢包裹住。
应曦手脚伸展不开，欲言又止，难以启齿。还是努力开口道：“我见到朱琉大人了。”
云卿面色如常，目光轻浅黏在他那边，道：“嗯。”
应曦有很多话想说，不知道从何处开始，反复揉着手里的布料，把它捏得皱巴巴的。
云卿按下他作祟的手，道：“小曦，我看见了。”
在漩涡逐渐增强时，鲜亮的身影凭空出现，试图留下应曦的身体，然而最终还是与应曦一起被卷入其中。
他那时就在不远处，隔着层无色牢笼，手掌抵在壁垒，目眦尽裂。如同之前的每一次，他只能作壁上观，在薄薄纸张外，看着画中人为苦痛所扰，除去承受失去一切的恐惧，什么也做不到。
很奇怪吧。
刚离开蚀骨洞时，每每思及朱琉，便是钻心噬肺的痛苦，牵动妖气激荡，刻骨磨人。事到如今，再见故人，平静如镜。
他认得出这是父神的一抹残魂。
他多年自认身处画中，到头来惊觉自己不过是偏安一隅，躲藏在他人荫蔽下罢了。找来竹管窥豹，见到的自然只会是一块黑斑。
所以即使无从拼凑出朱琉的意图，他也决不会再怀疑父神的做法。
父神一直都坚定地选择着他们。应曦不必开口，他便明白的。
“你本能逃走的。”云卿指尖穿过他浓黑的发，低低叹道。
可应曦从未想过逃走。
即使他在凡间坐拥田亩三千，钟鸣鼎食，兄友弟恭，万千宠爱加身。还是义无反顾随他跳入这洪流，为了一个半妖半仙的怪物。
应曦置若罔闻，喃喃道：“朱琉大人是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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