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进血池子里那一瞬间，应曦就悔了。悔自己的无能为力，居然沦落到如此地步。
容西雁给他两条路。左是死路，右是死路。他还未真正接触过死字，便义无反顾闯了进去。
他会水，游得还不错。但这鲜红的液体仿佛有着自己的思想，前仆后继腻在他身上，千万只手竭力拽着他下沉。
池水红得吓人，实际只是染了色，并没有腥气，更像一层薄膜，带着热度，包裹着他。
坠落的过程极为缓慢，又似乎在天上漫无边际的飘，整个人晕晕乎乎的。
应曦能够自如呼吸，衣物也不曾打湿。他大睁着眼，入目尽是红浪，串串气泡缀在周围，给他描了个边。在指尖，在衣角，在发梢，咕噜着上升。
地面渐渐远去，缩成小小的光点。应曦纹丝不动，四肢百骸都塞满了慌乱。他犹如悬在细丝上的茧，其下卧着刀刃，生怕做丁点动作，丝线崩断，一分两半。
“天上蚀骨仙，地底阎罗殿。”
留仙居大堂里的说书先生讲到这一段，总要端起紫砂壶灌上一大口润嗓子，眉心拧成川字，嘴巴一撅，胡须抖三抖。
神仙鬼怪的故事，年轻人最爱不过。围了一圈的少年孩童眼巴巴瞅着先生，紧张握着拳，期待他再次开口。
惊堂木一拍，在场者皆是一震。
“那张生抵达蚀骨洞，只见半透的鬼魂随处飘荡，哭声凄凄切切。那青面獠牙的洞主把守关口，横肉满脸，一柄千斤狼牙锤，照着张生便砸！一时血肉横飞，分不清骨屑碎肉，脑浆鲜血。”
“怎一个惨字了得啊！”
在场者一阵唏嘘，有多愁善感的姑娘，早悄悄抹泪去了。
应曦等他说完这一回合，散场时挤进前排，举着手问：“您方才还说洞里的怪物不会攻击没有灵力的凡人，叫我们不必担心。怎么普普通通的张生就被攻击了？”
“天上的神仙当真这么残忍，我们为何还供奉着神位，求得神仙庇佑？”
神仙总该温柔良善吧？
先生吹胡子瞪眼：“此乃惩处罪犯之地。若非十恶不赦，谁会被抓进去？”
应曦穷追不舍：“那您能说得再细致些吗？譬如那地段环境如何？可有植株牲畜？”
先生摇着扇子捋着胡子，气得青筋毕露，答不上来。
应曦不出意料被“请”了出去。
原来是焦糊味的。
把大块的肉扔进正红火的炉灶里烧，烧得黑乎乎，焦炭似的。还不停，接着烧，直到烧出一抔黑灰。
苦涩的味道萦绕在四周，应曦无意识间，猛吸了一大口，硬生生呛到清醒。捂着胸口爬起来，眼泪鼻涕直流，五脏六腑都要咳嗽出来。
狂风急促，拼尽全力嘶吼咆哮，灌进耳朵，尖锐难忍。只一会儿，他耳朵里就只剩了这鸣叫声，再无其他。
他双手撑地，止不住干呕，脑中如长针戳刺翻搅，轰鸣不停。
这地方多的是金红的岩浆，凸起的崎岖岩石。地面裂缝纵横交错，久旱无甘霖。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灰烬与火星。
烫。
风里带着足以把头发丝燎断的热度。
脚下已堆满厚厚一层灰尘，等应曦撑着腿站起来，手像捧过了暖炉般火热，掌心指缝都黑了。
前方渺远无尽的荒原里，点缀着一盏盏绿灯。身后不远处即是熔岩倒灌的瀑布，灼灼热浪滔天，蒸出满身大汗。
岩浆鼓起一个个带着焦皮的泡，鼓满了便炸开。熔岩滚烫，滴落在地面，熔出密密麻麻的孔洞。
汗濡湿了眼睫，应曦忍着尖鸣，捂紧耳朵，朝着瀑布反方向飞奔而去。
地面裂缝中亦流淌着金红浆液。
应曦压低身体，小心跨过一条又一条。幽绿的灯火为他指点着方向。
难捱的滚烫消退了，口鼻中仍然充斥焦糊的苦。
应曦漫无边际摸索着道路，睫上汗水被蒸干，不再辣得难以睁开。
下一刻，他通体如坠冰窖，僵硬在原地，脚步一不稳，翻倒灰土中。
周遭绿灯与此同时闪烁起来。
那是无数双冒着绿光的眼睛。
眼珠暴突无神，一嘴的尖利烂牙，碧绿的粘稠涎水挂在奇形怪状的嘴巴边，随着脚步挪动飞溅。皮肤皲裂，溃烂的伤口里长着绿毛。
有缺了半边脑袋的，手臂绕在脖子上的，靠着膝盖走路的。如同才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腐烂的百年老尸。
应曦撒腿就跑。
地面灰烬飞速聚拢，搅和成一滩滩烂泥似的怪物，足有一人高，面上无五官，眼睛的位置由两个凹陷的坑取代。
泥土垒成墙，霎时堵住了去路。
怪物不会叫，仅仅发出摩擦地面的细微声响，与锐利的风鸣交织，惹人晕眩。
应曦捡起碎石，试探性掷向泥巴怪。一拳打在棉花上，石头毫无力量没入泥泞，被它们吞下了肚。
簇拥过来的绿毛怪最为敏捷，也最脆弱。动作大一些便七零八碎掉了一地残肢。
应曦捏紧拳头，配合肘击，照着绿毛怪物的头颅怒捶，挤出条通路来。
怪物感知不了痛，一个接一个张开血盆大口。
避无可避，太快了！
绿毛怪一个猛扑，应曦只觉右小臂剧痛，下意识一脚踹过去。
怪物的绿脑袋挂在他胳膊上，脖子却连根断了，无头身体被踹飞几里，正摸索着爬起来。上下两排锋利獠牙扎纸一般嵌入肉里。
应曦深呼吸几次，颤颤巍巍扒开它的嘴，牙齿黏着血丝离开肉，血窟窿里喷涌不止。剧烈的痛苦钉入，眼泪几乎没有打顿，唰的就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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