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张了张嘴，想嚎几声，声音卡在嗓子里，怎么都不出来。
他手忙脚乱想要按住伤口，可温热的血不要命的淌，无从下手。只好吊着这条肿胀的胳膊，一路疯跑。
怪物闻见血味更加兴奋，手舞足蹈聚在沿途的血印边，伸出舌头舔舐。
怪物太多了。捅了马蜂窝似的一股脑窜出来，乌压压一大片，全是稀烂的，不能被称之为活物的东西。
应曦在前发足狂奔，后头蜂拥而至的是密密层层的脑袋。
荒原空无一物，眼前出现几座巨岩，组成了城墙似的遮蔽物，之中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窄道。
跑得过于风驰电掣，以至于一踩中地面的石块，就狠狠栽倒在地。
“呜。”
唇间溢出一丝呻吟，吐出带着血的涎水，他没有停，连滚带爬站起，侧身钻过道路，躲在了石头后面。
咚，咚，咚。
双手双腿抖得停不下来。
没用的。这地方顶多留他多活一刻，怪物迟早能摸过来。
血凝固得快，布料被黏在了皮肉里，新鲜的血还在冒。一排可怖的黑洞，深可见骨，往外涌出温热的血液。火辣辣的疼痛扩散，一下子烧遍了全身。皮下筋脉在不断跳动，要把肉挤爆。
没有力气撕开衣服为自己包扎一下了。
应曦倚靠着巨岩，头昏脑涨，灰头土脸，满手滑腻腻的血。眼泪水肆意的流，在乌糟糟的脸上留下数道鲜明痕迹。
哭什么啊。
他抽噎几下，拿脏手抹了抹脸，想止住眼泪，但没有作用，反而腥得慌。稍有风吹草动，就吓得他浑身一颤。
应曦知道那些怪物就在石头后面，就在嗅着腥气找寻他的踪迹，甚至有沙沙的挪动声逼近。
可他太累了，提心吊胆，坐直身子都做不到，依着石头慢吞吞滑下来，脸颊挨着脏兮兮的地面。
“爹，娘……”
这声音还不及蚊蝇振翅的嗡嗡声大，他摔到石头上时，牙磕破了嘴巴，里面直往外冒血泡泡。下颚失了知觉，整片麻木，已经不会再疼了。
“大哥。”
“姐姐。”
他口齿不清，含混又叫了几句。他并不清楚自己喊的什么，只是下意识脱口而出。
“卿卿……”
石头砸得人晕晕乎乎，目中框进的景象融化成殷红墨黑的斑点，在他眼中来回闪动，乱七八糟，眼花缭乱。
“我在。”
眼皮太沉了，他支持不住闭上眼睛。汗水混了血，毫无章法的淌。额间钻心的冷，眉心尤甚。脸颊忽冷忽热，最终停留在凉浸浸的感觉里，很舒服。
“别怕。”
应曦嘶嘶笑起来，血洇得齿间鲜红。满脸湿漉漉的液体，划过鼻梁，要滴进眼睛里。
没想到落到这副田地还能幻听呢。
咸腥的泪并未落入眼眶，他无暇顾及。
甜香氤氲的桂城近在咫尺，又远在天涯。
没吃够自家的桂花糕，娘亲在他出生那日埋下的桂花酒还未启坛。他好不容易缠着厨子学会做几样糕点了，还没有得到大展身手的机会。
满城金桂开得正好，应曦早就想带云卿去看看了。不知道他能和桂花说说话吗？说不定惊奇发现他家院子里的桂树和云卿是远房表亲……
他还要多见几回云卿的笑容。美人就该多笑笑，眸子一弯，新月初上，不晓得多好看。
他不想死啊。
笑着笑着，喉咙哽塞，鼻头一酸，竟然险些又落下泪来。
滚烫的风刮过，指尖在一点点失温。
泥巴怪不知何时远离，稀稀拉拉垮塌了，融入遍地黑灰中。绿毛怪甩着舌头，笨拙捡起断在地上的手臂，以别扭的姿势，头也不回奔入了无边黑暗，潜伏其中，漏出无数盏绿灯，虎视眈眈。
有声音。
应曦耳朵一动。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不像怪物软弱无力的拖行，不像泥土湿哒哒的滑动。
脚步声近了，踩着碎骨残肢，伴着粘稠毒液，噼啪作响。
应曦脱力地贴在地面，一动不动，耳边极为细小的声音也被放大百倍。他像是被挂在蛛网上的虫子，雾里看花，不知自己将要面临何物，去往何方。
任谁来都能轻易捏死他，是谁都毫无差别，没什么好怕的。
近了，近了。
他勉力撑开被血粘住的眼皮。
透过狭小的缝，一双脏污的黑色长靴，泥浆血点密布，不疾不徐，跨过遍地腥臊，稳当停在他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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