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两间小舱内并未点灯，似是感应到他的注视。梁岐舱内蓦地燃起一豆烛光，映出两个身影。
一男一女，相对坐于桌前。
女子声音暗哑，隐隐透着不满：“你从何得知云卿不会杀凡人？他可是从那地方爬出来的，手上的血不会少。”
“杀也好，不杀也罢。现今只需等。”梁岐漫不经心，“等着看他究竟葫芦里卖着什么药。”
“带着凡人总归累赘。”女子反驳。
“留着有用。”梁岐答。
应曦所站的位置距梁岐的屋子并不近，但那里传来的对话清晰可闻。
沙哑的嗓音，分明是未跟着他们登船的雪羽。
应曦背脊窜上一股凉意，忽见屋里的人影停止谈话，站了起来，黑漆漆的影子烙在窗上，格外瘆人。
来不及思考为何雪羽会出现在船上了。甚至不等他拔腿跑开，烛火就灭得突然。
梁岐鬼魅般闪现在眼前，猛地掐上他的脖子。
‘咚，咚，咚……’
应曦额上冒了层细细密密的汗，发丝黏在脸上。他能清晰听见心口疯狂的跳动。
一声，两声，三声……
梁岐的手指并不似他外貌那样白皙柔弱，指尖掌心均覆了层薄茧。
那是长久握持兵器落下的痕迹。
这样的手无疑力度是极大的，梁岐毫不留情扼住应曦脆弱的咽喉，唇角勾起的弧度不变，目中森森冷意。
应曦脖颈青筋暴起，整张脸涨得通红，血液翻涌。他双手扣住梁岐的手，死命地掰，那手铁钳一般，纹丝不动，根本不是他撼动得了的。
他不怀疑梁岐真的会捏死他。此人凉薄，笑里藏刀，杀一个人算得了什么。
“你听见了？”梁岐低低发问，声音蛊惑，掺着冰碴，“听见了就乖乖跟着我们。”
粗糙指尖磨得皮肤刺痛不已，若是这手再紧一分，他就会命丧当场。
梁岐目光游移了一会儿，带着冷傲意味，接着恐吓：“杀人太轻松了，你不想死吧？”
应曦眉毛紧蹙，艰难困苦地点了点头。
他感到脖子上的手得到回应，略有松动。
梁岐敛了笑容，眸子锐如鹰隼：“那就好好跟着，不准跑，不准叫。”
应曦被盯得毛骨悚然，喉间挤出几丝恹恹呜咽。
“梁岐，放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远处现出一个身影，长身玉立，白衣胜雪。
他眨眼间出现在应曦身前，一手搭上梁岐的腕。
梁岐睨一眼被他扣住的手腕。寒气隔了衣物侵入皮肉，一寸寸沿手臂往上拱。
他果断松手放下应曦。
“刻意让人听见威胁之语。你还是老样子。”云卿面无表情，语气像是闲话家常。
应曦蒙了，他本在担心自个听人墙角的事儿被发现，反倒说不清理。原来听见那番话是梁岐刻意安排的。若非如此，神仙怎么会连他在外面都察觉不来。
梁岐被拆穿目的，一偏首，笑容不减：“我的确是老样子，你倒变了不少。”
此句一出，二人之间霎时划过一道烈焰鸿沟，炽热冲天，船面却完好无损。
应曦咽了咽口水，他觉着自己的头发丝都要被扑面而来的热浪烤焦糊了。
云卿抬手将应曦护在身后，缓声道：“躲远些。”
应曦自知不能碍手碍脚，话不落音就飞快溜到船尾，席地而坐，下巴搁在膝盖上，仅露一双眼，十指紧张地攥在一起。
船头甲板，云卿指尖一弹，便有无数紫黑火焰张牙舞爪紧贴船面，攀爬而上，如同活物疯狂扭动，与环绕在梁岐全身的金红灵力交缠。
附着在白衣上的黑火吞没云卿半边身体，宛如附骨之疽。
太不相配了。
应曦没由来觉得不该是这样的。
云卿那样气度的人，就该拥有一身冰清玉洁的灵力，泠泠澈澈，令月华失色。而不是与污黑混浊相伴，格格不入。
火焰卷起三丈高，燃烧的焦灼声掩盖了他们的对谈，应曦不知道他们在其中做了什么。只消片刻，艳红的火焰渐渐消去了，唯余下紫黑铺天盖地。
云卿抬步穿过与其纠缠的重重火海，漫空黑火涌入袖中，收归一点，万籁俱寂。
他拍去衣角烧焦的灰尘，看到应曦在角落，便拐了个弯，坐在船尾另一边。
“云卿。”应曦唤道，一发声，喉咙里都是腥甜气，“梁岐是司掌什么的神仙？”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神。”那头传来回音。
应曦有点茫然，眼睛忽闪。
云卿并不看他，仰首望着流金江水，被蓬松芦花包裹其中，随船泄出一道道银线。他轻轻道：“换种说法。你们供在庙里，战前拜祭的那位神君。”
祇国国泰民安，战乱少之又少，边疆尚且沉烽静柝，何况腹地。
应曦未曾见过祭拜场景，但桂城西郊有一座祠堂，说是过去打仗时修建的，年久失修，废弃多年。
他曾在月黑风高夜，带着几个胆子大的同龄少年摸进去探险。蛛网连结，空气湿霉，塑造的金身约摸让修祠堂的人家搬走了，只留了攀着青苔的牌位，上刻四个大字：九天战神。
战神梁岐。
说书人讲到天上的战神，主要述其孔武有力，肌肉虬结，浓眉长髯。
他理所当然也这么以为。从没想过战神本尊大相径庭。若非有双阴鸷冷漠的眼睛，梁岐乍一看就是位清俊书生，柔弱无力。
也只是像而已。
他双手环抱住自己，打心底里犯怵。后背湿得透彻，风一吹，汗涔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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