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黎跟应曦进出应府的时候仔细算来还不到一炷香。
应曦不可思议地看着文黎面对应澜和应竹，口若悬河满舌生花。印象里这般卖力的他只出现于书院念书，先生抽考时。
应曦书念得不认真，成天光想着寻些新鲜物件逗先生养的大白鹅。
他坐得靠窗边，对着篱笆小院。那鹅整天摇头摆尾闲逛在外头，不时露出圆圆的脑袋，诱人，看着就想薅一把——有呆头呆脑的鹅逗谁还愿意读书啊！
每回先生捋着山羊胡子，一个个抽人背书时，应曦都破罐子破摔，十句里八句答不上来。
他冷汗直冒，文黎就在后面捧腹大笑，先生转而叫他答。这家伙就如现在这样，心平气和，字字珠玑，一气呵成。弄得先生气极，罚应曦罚得愈发严苛。
文黎身为书院最厉害的那小拨学生，与他商量的借口，是恰逢文家老太太大寿，应曦往年都准备了礼物，今年做整岁，得出门寻些珍宝来。
应曦的作用，是旁敲侧击，适当帮腔，博取同情。
“文家老太太素来亲善，每每见面，慈眉善目，抢着要送东西给我。这世事难料，我总归得替她寻个好兆头。”应曦猛掐大腿，目中硬生生逼出水光潋滟，意气风发的眉峰眼角垂下，可怜巴巴。
文黎说几句，他就得挤眉弄眼一会儿，试图让兄长心软。
应澜手一抖，差点摔碎手里的杯盏。他与应竹对视一眼，目中饱含忧郁。
吃错药了！
应竹稳如泰山，眼掠过应曦的脸，嘴唇一动：“前些天刚说过的话，转眼就忘了？”
应曦当即起身，支棱出左腿，做了套动作，那腿舞得虎虎生威，像是铁打的。
“完全好了！不信你看。”
若是应竹再问，他觉得自己可能会当场劈个叉。
兄长如果还在京中未归，他倒没有多少把握能劝动应竹。可既然应澜恰巧归府了，他就有七分肯定，此事能成。
“我与你姐姐商量商量，不如你先送送文公子。”应澜慢悠悠呷上一口水，幽幽地说。
赶走了应曦，应澜插上门，垂眸观察应竹的神色。
“放他去吧。”应澜收起模棱两可的姿态，唇边含笑，如清风拂面。
“大哥！”应竹皱眉，“你又惯着他。”
“他与文黎从小就是死对头，如今文黎也帮他说话……”应澜对她抛去一个无奈的笑。
应竹看着哥哥，思忖再三，泄气道：“文家那小子也不知什么毛病，突然帮起他来了。”
“你不会担心小喜鹊叫人骗了吧？”应澜语气微讶，“只有他骗别人的份。我还怕他灌了文家小子什么迷魂汤呢。”
应竹眉心川字更深，板着脸道：“你见了他只懂得笑，也不教导教导。”
“他心中有数的。否则不会这么多年，还在寻医问药。”应澜敛去笑容，侃然正色，“我猜，他此去也有想法。”
应竹一愣，定定看去，应澜眼中藏了许多东西，流光溢彩。
她沉下眼帘：“我明白了。”
“小竹子近几年辛苦。”应澜探上应竹眉心，为她抚平沟壑，“总跟着我后头跑的小姑娘也大了，我不在家中，诸事还得由你帮衬着爹娘。”
应竹拂开他的指尖，脸颊微红，嘴上不饶人：“身为应家的女儿，应该的。”
应澜也不拆穿她：“腿可好些了？”
“若非阴雨天，并无大碍。”应竹淡然答。
应澜叹了口气。应竹从小强势，一丝不苟，严于律己，亦严以待人。他何尝不担心小竹子的腿。
他刮刮应竹的鼻尖：“你啊你，少逼自己，偶尔也服服软吧。”
——
应曦一夜未眠，结果隔日一大早便得了应竹身边丫鬟的口信，说是随时可以启程，不必知会了。
以至于他和府里大小掌事道完别，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袱去和云卿他们会面时，还如梦似幻，沉浸在不真实里。
应竹似乎也给文黎带了口信，因此他在府外，撞见了披头散发，汗流浃背的文公子。
文黎上气不接下气，揩揩汗：“应曦，你……多保重，我就，就不送你了。”
应曦一弯唇角：“等我回来，你可得承包我三月零嘴钱。”
文黎翻他一眼：“别说钱，以后功课我都给你包了。你就是不缺银子，我也得承包你一年开销！”
“行行行，您文公子家财万贯，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可以吧！”
“滚蛋吧你。”
文黎往日和他不对盘，其人倒是说一不二，向来不弯弯绕绕。简单作别后，应曦踏上前路。
潞水险阻，浩浩汤汤。时而浪卷堆雪，时而潮平岸阔。
应曦三人不在渡口，而在一处无人江段。他去阁中的路只走了一半，就在半途被梁岐与云卿截下，他们似乎早已料到他会前来，特地在半路等候。
江风瑟瑟，刮得人遍体生寒。云卿靠他近些，梁岐独自立在岸边，来到此地的一路上唯不见雪羽身影。
应曦虽好奇，却没有问的意思。雪羽明显不待见他，他犯不着去贴人家。原想带着齐悠一起上路，又被梁岐以船小难载婉拒。
那语气就仿佛他心甘情愿，要被拐上一条贼船。
官道漫漫曲折，而潞江顺流接通二城，他们是打算坐船走水路。
应曦身后是低矮灌木，眼前乃滔滔大江，任他眺望，也没能见到一只船。
正疑惑，云卿的声音忽而响起：“你既跟来，我便会护你周全，大可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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