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容半夜惊醒，正见燕绮怀在摆弄一个巴掌大的盒子，燕绮怀见余容醒来，把盒子放进自己的口袋里，问他：“怎么了？”
余容没往心里去，把自己的梦对燕绮怀说了，这次的梦境简单粗暴，余容毫不怀疑，这是某种危险的预示。
燕绮怀伸手过来，五指插进了他的发间，按着他的脑袋到自己的怀里安慰道：“先别紧张，我们应该还是得把长命锁找回来，今天是寒衣节，明天你就去地府问它的下落，怎么样？”
这话本来是余容说的，现在却被燕绮怀拿来哄他，余容感觉那只压在他发丝里的手很轻地摩挲着他的脑袋，让他感觉到情绪放松，他点点头，说：“好。”
接下来的半夜，燕绮怀陪他躺在了床上，余容伏在燕绮怀的怀里，没一会儿就重新入睡，这一次他没有再梦到那男性幼童入梦，而是梦到了一座很旧的矮楼。
天空很灰，白色的雪簌簌落下，落到地上的时候还很白，但很快就变得与天空一样灰。
旧楼里的暖气不够温暖，推开窗的时候能感觉到迎面的冷风如刀割，与余容后来长期停留的昭觉和去过南方的城市都不同，那是独属于关东的寒天。
七岁的余容会踩着板凳站在窗口，看他的母亲推着代步车离开破败的小区，袅袅的烟火从她推着的小车顶升起来。
余容已经记不清他的母亲长了一张什么样的脸，却对那个背影记忆犹新，他的母亲个子高挑却跛足，显得像一支歪斜的旧圆规，冬天里穿着很旧却很干净的羽绒服。每天早上她会去卖一些早餐，下午临到晚饭的时间则去卖卤菜，春秋不改，年年如故。
她原本是不需要做这些工作的，余容隐约记得，他的母亲曾经是一个温柔的老师，但后来她和余容的父亲卷到了一起杀人案里，余容的父亲锒铛入狱，后来在一个冬天死在了狱中，他的母亲被人打断了腿，工作也丢了，没有任何工作的地方愿意接纳她这样一个女人。
余容一直以为那只是由于再普通不过的，谁都有可能经历的不幸，但在七岁的那个冬天里，当他照常在窗口目送走自己的母亲，他第一次见到了岳池洞宾观的怀长君。
怀长君算是余容的师长，算是他的半个师父、半个爹、半个大哥，但是在当时他们还没有那么深的交情。怀长君初遇到他，本来以为他是什么邪祟，而余容第一次见到怀长君的时候更直接，把他定性成了一个大坏人。
怀长君在那个冬天的早上闯进了余容的家中，发现身上阴气冲天的“邪祟”只是一个小孩后，长长地叹气说：“你命格有异，会给周围的人带来不幸，若你不嫌弃，可以跟着贫道离开这里。”
余容当然不肯。
他不相信这个有长胡子的道士大哥，也不喜欢他，但余容的母亲为人温柔又热情，留宿了怀长君数日，怀长君见余容不肯和他走，也没有执着，很快与他告别了。
余容一直把他当成一个江湖骗子、人贩子，一直到余容的七岁生日那一天，那天他的母亲回来得很晚，余容朝她发脾气，她也只是好声好气地哄着，然后她从衣服里掏出了那个长命锁，挂在了他的脖子上，余容还在生气她晚归，摘下来要摔，却被她一把抱住了。
余容记得那一天，他从来不哭的妈妈又哭又笑，说：“容容你要乖，你要好好戴着它知道吗？戴着它，你就可以平平安安长大了。”
那个女人的眼泪轻而易举地撼动了余容的心，他开始重新思考怀长君的话，别人的话，来年开春的时候，他在某天母亲出门时，悄悄地离开了那座旧楼。
天长日久，他甚至都不记得那栋楼在哪里，叫什么了。他以为自己早该把这一段记忆忘了，一直到破旧的楼在他梦里重现。
大雪从天上缓缓地飘落，在梦中，那些雪花掉在地上的一刻就融化了，余容踏上旧楼门口的街道，有些困惑地顺着街道往前走，时间从早上到晚上，天空从灰白色变成灰黑色，他才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找到了自己温柔但跛足的母亲，一个人影站在母亲的摊位前，她双手合十一遍又一遍地鞠躬，余容拨开汹涌的人流走过去，想看清那个影子和他的母亲。
当他走近那个摊位的一瞬间，他真的看清了他母亲的脸——但那张脸却与他记忆中的母亲格格不入，他看见了凌乱的发丝和下面掩藏的一双极幽深的眼睛，她合十的手指上有长命锁形状的灼伤痕迹。
他低头看去，发现那条本该是跛足的腿不再是断的，面前的并不是他的母亲，而是那个在街道上抢走他长命锁的女人。
女人对面的影子也显得清晰起来，余容看见了自己的脸，那个和他长着一样脸的人影手里拿着一条很旧的长命锁，银色的锁子挂在百条丝线包裹的细链上，在雪夜下熠熠如月。
不知道为什么，他几乎从来没有注意过的长命锁忽而在他的眼前变得非常清晰，他看见银锁上镂刻着白鹤采莲的图案，线条相对简单，却极具神韵，与市面上常见的长命锁图案截然不同。
余容的心头涌上一种莫名的疑惑，梦境再度变得模糊起来，他皱皱眉，最终没有被这个相对温和的梦惊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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