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曜有些愣神地看着这位两眼布满血丝的少女，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个曾在河边“戏弄”过他的少女，竟然会躲藏在干草堆之中。
少女站在火焰熊熊燃烧的干草堆旁，她那婴儿肥的小脸通红，分辨不出是被一旁的火焰炙烤成这样的，还是因为脸上沾满了别人猩红血液的缘故。
少女的怀里抱着一只行囊，她的双手死死抓在行囊上，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个子比她更高些的少年手中拿着的柴刀与火折子。
从小到大就没受过一次委屈，而且自尊心极强的少女，在目睹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被人当场杀死在屋内后，又亲眼目睹了她的外公被人连捅数十刀，甚至就连拿刀的右臂也被人砍断了，即便如此，她也强忍着没有流下一滴眼泪。
可当她屏气凝神躲藏在干草堆中，以为自己一定能按照外公说的活到明天的太阳升起时，她躲藏的干草堆竟然着火了。
她忍耐着，直到忍无可忍，火焰马上就要将她也给吞噬掉了，她终于是害怕的从草堆中逃了出来。
可是，当她见到那位既陌生可又熟悉的少年时，她绝望了。
她记得自己曾在河边戏耍过他，嘲笑过他，笑他是条落汤狗。
她赌上了家人全部身死的代价才选择了活下来，可是她没想到绝望会来得这么快。
“你……也是来杀我的吗？”少女两眼含泪，强咬着牙，不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她紧紧抱着怀里的行囊，一动不动，脸上的表情没有流露出一丝的恐惧，更多的倒像是视死如归的决绝。
东方曜上下审视着这位应该是刚从“地狱游历”回来的少女，心想哪怕你现在服个软求个情也好啊。
可是这位少女仍是紧抱着怀里的行囊，仿佛这只行囊就是她这辈子唯一的依靠了，她还是重复着刚才的那句话，“你也是来杀我的吗？”
东方曜望着这位身世注定比自己还要坎坷的少女，心情复杂。
白天少女只不过是对他戏耍了一番，但罪不至死。
东方曜没有理由杀她。
可是就在刚刚，或许就是这位小女孩娘亲的妇人，为了将那些仇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的身上，才会突然在门口胡说八道了那些子虚乌有的事情。
也正因为妇人的那些话，很有可能会给东方曜引来杀身之祸。
如果他们那些人能够相信东方曜所给出的解释，那倒还好。可怕就怕在那些常年在刀尖上舔血过日子的江湖人，只要在心中认定了一件事，就永不会改变了。
那么到头来，东方曜还是难逃被他们追杀的命运。
这种被人追杀乃至有可能丢掉性命的诬陷行为，东方曜心里面是十分痛恨的。
如果硬要说他有必杀小女孩的理由，那或许就是她的娘亲在临死前的所作所为了。
为了自己的女儿能够有更大的生还可能，不惜把局外无辜的人牵扯进来，并且还想让那个人成为她女儿的替死鬼。
也罢，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东方曜心想道：做母亲的一定会绞尽脑汁的让自己的孩子活下去。
况且，陷害他的人是少女的母亲，不是少女本人。如果他就因为这样杀了少女，那他与那些杀人灭口的恶徒又有何区别？
他记得早些年自己的爹爹曾与他说过，在当今这个世道，人命虽如草芥，可也不能把人命看得太轻。大煌王朝能有今日的疆土，是全靠先辈的尸骸，一块一块累积起来的。
“请问……你也是来杀我的吗？”少女松了松抓行囊的手，语气稍微增大了一些。
东方曜看着她，刚想说什么，客栈里的打杀声已经彻底停了下来。
接着，就是有三四道人影手里提着刀，从客栈的二楼跑了下来。
东方曜见到那伙杀人不眨眼的江湖人，终于是被自己闹得动静给吸引了注意力，立即转过身，准备离开这里。
少女似乎也注意到有人即将从客栈里出来了，可是她用来藏身的干草堆已经被火点燃，她没地方可去了。
她站在原地，想要对开口对那位少年说些什么，可欲言又止，始终没有开口。
“想活命，就跟我来。”兴许是恻隐之心在作祟，东方曜在从后门离开马棚前，突然对那位呆立在原地的小女孩提议道。
东方曜从后门离开了马棚，然后绕到了客栈的后门。
他靠在墙壁后面，偷偷打量着马棚那边发生的事。
果然不出所料，那伙在白天突然杀出来帮助小女孩一家解围的江湖人，也不是什么善茬。
他们白天赶走了那伙山贼土匪，夜间趁他们睡着的时候再实行杀人越货的勾当，此种行径，与山贼土匪并无两样。
那伙人见到马棚里的马以及马车牛车几乎都跑光了，一个个望着黑夜中四散的马匹与车子的黑影，心急如焚，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东西也跟着它们跑了一样。
那伙人之中，有个像是为首的大汉，立即招呼手下去马棚里解开剩余马驹的缰绳，他们纷纷骑上马，开始去追赶那些因为大火而四散跑开的马匹。
东方曜见他们骑马远去，心里紧绷的那根弦突然松开，暗自松了口气。
他转过身，想去找那名小女孩，却没看到少女的身影，等他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小女孩与他一样靠在墙壁上，偷偷窥视着那群与她有灭门之仇的恶人们的背影。
东方曜忽然就开始同情起这位小女孩起来了，一天之内经历了两次大起大落，而且是在鬼门关先后走了两回。
换做是任何一个在她这样岁数的小孩，或许都做不到像她这样坚强。
即便是他东方曜也一样，他自认为如果今晚换做是他经历这一切，或许早就已经拿起柴刀去与那些人拼命了。
而最后的结果，可能就是他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被那些人给杀死。
林晚晚死死地盯着那群人的背影消失在黑夜里，那双平日里只会捡起石头用来欺负宅子里圈养的老母鸡的手，此时早已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十指如钩，死死地抓着行囊。
她发誓自己这辈子绝对不会放过那些人，她这辈子到死也会将那些人的面貌牢牢錾刻在心里。
她会让自己今晚所受到的所有痛苦百倍千倍的奉还给他们。
此时此刻，复仇的种子已经在她的心底里种下。
突然的，她感觉自己的头上有什么东西。
她微微仰起头，发现那位比自己个子要高很多的少年，此时正一脸温柔地看着自己。
原来她头顶上的东西，是少年那只温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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