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样从花想楼跑出来见我，不会惊动了他们的人吗？”崔长陵眼风一斜，再扫过顾盼时，显然没打算开口去理会她先前所问。
至于萧佛之的罪有多重，倘或顾盼所说句句属实，那萧佛之罪当五马分尸，他也说了，便是抄家灭门，都不为过，端看陛下如何决断而已。
可这一切，都得是顾盼所言为实。
他在这个位置上，从来都不会只听任何人的片面之词，哪怕顾盼所说的一切，听来都那样真切，她说的有模有样，过去八年时间里，往来花想楼中，与她们姊妹说不清道不明的那些人，姓甚名谁她都点的出，然则崔长陵仍旧不会一味的信了这样的片面之词。
顾盼被他问的愣了下。
她脑子有些没转过来，方才好好地正说着萧佛之的罪状，怎得突然话锋一转，又扯到了她身上来呢？
但崔长陵既问了，且这个话听来原也像是担心她，又或是担心她行踪暴露，叫人拿住了，便会打草惊蛇。
是以顾盼说了声无妨：“我六妹又有了身孕，先前一直没声张，知道您一定会到襄阳来，早算计过了的，今儿一早是她打发人到楼里去告诉春娘，说她有了身子，又这么长时间都没见过我，实在是想念的紧，叫她宅子里服侍的人，接了我，悄没声的过去，春娘看在伏波将军的面子上，如今也不大好轻易拂了我六妹的面子，加上这么多年来，我们俩一直都是最老实的，她没那么多的戒心，自然放我出门了。”
“你是从你妹妹的府上出来见我们的？她替你打这个掩护，就不怕事情败露，给人拿住，她的平静日子就再没有了吗？”王羡一时听来觉得有哪里不对，一拧眉，侧目去看顾盼，“你方才不是说，伏波将军为你妹妹赎身后，她去岁又生下个孩子，日子总算能平平静静的过，且过的还算不错，你如今这样的身份，再与她过多的往来，只会对她不好，从那之后便几乎断了往来吗？”
崔长陵眼底闪过赞许和欣慰，他从前就说过，这丫头比寻常人多了些许敏锐，她总能很快的察觉出不对来。
其实顾盼给他的感觉，是这样的。
也可能是顾盼这些年做的都是笑脸迎人的勾当，那股子虚伪劲儿早刻在了骨子里，是以如今便是见了他时，也仍旧是一骨子的虚伪不真实，崔长陵看来，便觉得古怪又难受。
顾盼那头想都没想，噗嗤一声笑出来：“小郎君这样问，便是怀疑我扯了谎诓骗令君和您了？”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王羡眉头越发蹙拢起，不多时便隆起小山峰来。
顾盼说话总这样直白吗？
可这样的直白，往往叫人听起来很不舒服。
她迎来送往这么多年，不会不明白这点子道理。
王羡掩唇轻咳了一声：“你要想诓夫子和我，原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夫子睿智，举世难寻，你一弱质女流，便是有再多的心眼子，经历过再多的人情世故，也难骗过夫子什么。我这样问你，只是觉得奇怪罢了，横竖话也是你自己说的，难不成还不许人问了？”
“自然是许的，您也没说错，一来我骗不过令君这双眼，二来嘛——”顾盼双手背在身后，盯着王羡打量了好半天，眉心微动了动，“您也是个聪慧人，骗您都不易。”
她这幅模样竟一时显出几分娇俏来，才有了十六岁女郎该有的样子，可偏偏崔长陵和王羡都看不过眼，觉得她真是古怪极了。
方才端的是那样的老成，这会子他二人多问了两句而已，她便拿腔作势的，做出这样一副姿态来，这算什么？
究竟是她敏感多疑，还是她心里有鬼，怕他们追问？
王羡抿平了唇角：“你这样顾左右而言他，反而容易让我多想，我多谢你夸赞我这一句，其实你也差不到哪里去，你也伶俐的很，所以顾盼，聪明伶俐的女郎，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今日来见夫子前，你心里早就清楚的吧？夫子和我问了几句话，你就拿出这幅做派，你是想叫我们怎么想呢？”
顾盼突然笑了，那笑意真是藏也藏不住，眼角眉梢都染上了笑，眉眼弯弯的，到后来，她笑出声，好似笑的肚子疼，一时又弯腰捧腹。
王羡和崔长陵对视一眼，实在不晓得她到底想干什么。
崔长陵不是个十分有耐心的人，长这么大，他最好的耐心也都给了王羡，余下的，便是温祈道，对自个儿家里的弟妹尚且耐不住性子，更不要说是眼前的顾盼。
他盯着顾盼看了半天，终于黑了脸，一沉声，咬着牙叫她：“顾盼！”
顾盼笑的眼角挤出了泪珠来，一抬手抹去，见崔长陵脸色都变了，才有所收敛。
她站直了腰，两只手交叠着放在小腹上：“您夸我一句伶俐，我也当着了，毕竟——您这位女郎乔装打扮跟在令君身边，恐怕能看出来的人，不多吧？”
王羡登时脸色大变，一旁崔长陵起先也面色微一变，只是他到底震惊得多，须臾而已，便又恢复如常。
顾盼看在眼里，心下了然：“看样子，令君您早就知道，身旁带着的根本就不是什么太原王氏小郎君，只怕是他太原王家的一位女郎才是真。只是这样的欺君之罪，令君倒也肯为王家担待？”
这份儿欺君之罪，陛下都早知情的，崔长陵心下嗤了一回。
王羡脸色煞白：“你怎么会……”
“您不是夸我伶俐吗？您忘了，我这八年，都是在花想楼度过的，所见的，所学的，都是些什么本事，一眼见了您，便觉得奇怪得很，哪里有一位小郎君生的这般的，模样便不提，您这个骨架，您这一双小手小脚，能是个小郎君的形容？”顾盼嗤一声，从鼻子里挤出个音儿来，“倒正经是个容色上乘的女郎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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