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六章 假传圣旨
南漳县的府衙拢共那么巴掌大的地方，这会子崔长陵端坐高台上，王羡没往旁边儿去坐，就站在他左手边上。
栾子义满头大汗的立于堂下，时不时的偷偷抬眼去看崔长陵。
三个人像是僵持了许久的样子，栾子义面露焦急神色，可也一直没开口说话。
王羡心里有些急，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瞧瞧看崔长陵，发觉他不动如山，这才又站定好了，闭口不言。
大约过了有一盏茶的工夫，屋外檐下滴答水声传进堂中来，一声声打在人心尖儿上。
崔长陵的手在惊堂木上摩挲了好一阵，有一下没一下的的点着那块惊堂木，须臾又拿起，不轻不重的放下去。
如此反复几次，这堂中的凝重气氛，可以说已然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栾子义心口发紧：“令君……”
到底，是有人沉不住气，有人耐不住，会先开口。
惊堂木重重落下。
栾子义一惊，抬眼看，下意识的收了声。
崔长陵嘴角上扬着：“栾县令想说什么？打进了县衙，我吩咐了话，栾县令就立于堂下，也不言声，也不照办，看样子，是我这个尚书令，支使不动栾县令。”
栾子义忙道不敢，观他神色，又不像是真正恼怒，他犹犹豫豫的，临了了，还是把官服下摆一撩，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下官只是不解……令君日前到南漳来，请出陛下的白玉蟾，叫下官将县衙一众涉贪墨案的官员收押在监，其后不过堂，也不曾提审，连下官，也不许提审他们。如今数日过去，令君突然到县衙来，叫下官拿了人来过堂……”
他一面说，一面又吞了口口水：“令君，元祁的丧，下官已经派了人，到河南元氏去报了。”
这是正经的规矩，也是他不得罪人最好的法子。
崔长陵眼皮一跳，眉也是越挑越高：“元祁的命案，我上次说了，只交由栾县令处置，这南漳县中人际关系如此复杂，也出乎我的意料，我既不常在南漳，自然未必料理的比你好。至于贪墨案涉案官员——栾县令，我叫你收押他们，是要急递回京，请陛下圣裁，到底是不是有些能够轻纵，还是一并论处，难道栾县令觉得，这不该请过陛下旨意？”
栾子义心头一颤，竟一时间连声音也在打颤：“令君您……您急递请过陛下旨意了吗？”
王羡也后怕呢。
这算什么？假传圣旨吗？
她拧了秀眉，低声叫夫子。
崔长陵不轻不重的咳嗽一声，果然栾子义已经斜了眼风去看王羡，他仍旧云淡风轻的做派：“自然是请过了旨意，今日才到你县衙来提审过堂。”
“那……”
“陛下是口谕，不欲惊动太多的人。”崔长陵啧声咂舌，“我第一日到南漳时，栾县令先前有接到过消息吗？还是朝廷曾给你派过什么旨意呢？”
这些，是都没有过的。
当初不欲大张旗鼓，是为防着襄阳宇文扩异动，等到了南漳亮明身份，又有今上的那枚白玉蟾在手，崔长陵办什么都方便。
眼下却正好叫他借此来糊弄栾子义。
这里头真真假假，栾子义一时之间，又如何分辨得出？
他的确是大晋的尚书令，手上也的确有天子信物，那枚白玉蟾……那是如帝亲临的东西。
东西在崔长陵手上，他说的话，就是圣旨。
栾子义心中一瑟，连带着肩头也瑟缩一阵，从地上缓缓起了身：“令君容下官多嘴再问一句，陛下的意思，到底是一并论罪，还是……轻重缓急，分个清楚？”
其实崔长陵有时候不懂，栾子义究竟该属于那种人呢？
他自诩阅人无数，却有些看不懂眼前这个人。
栾子义依附于宇文扩，行的是大逆之事，如此说来，他本就是大奸大恶之辈，死不足惜。
可是自从自己到了南漳县，表明来意的那天，栾子义就曾情绪激动的为他那些属官同僚求情。
时至今日，在南漳接连出事，妙玉楼暴露在他们眼前，元祁突然身亡，栾子义与元祁有私交往来的事情被当众揭穿……这种种事情一起，栾子义今日还能如此面不改色，为他的属官们开口说话。
崔长陵眯了眼：“陛下的意思，是我全权料理。”
这答案模棱两可，既不是同罪，也不是轻重有分。
叫崔长陵全权处置，那也就是，全凭他的心意罢了。
栾子义低垂下眼皮，敛去眸中烦躁：“那下官再冒昧多嘴，若依令君的意思，该当如何呢？”
他好似穷追不舍，非要问出个所以然才甘心，才愿意罢休。
崔长陵一扬嘴角：“先贤说的都是知错能改的大道理，我虽不以为意，却愿遵先贤圣言。栾县令，你问的够多了，去带人上堂？”
栾子义还要再说，可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而崔长陵又显然不耐烦起来，于是到了嘴边的话，只能收起来，咽回肚子里去。
他朝着崔长陵拜一个官礼，转身出门，亲自到监牢中提人去了不提。
等他前脚出了门，王羡才敢长舒一口气：“你这是假传圣旨。”
崔长陵听得出她刻意压低声音，那几个字，轻飘飘的从她口中吐出来，伴着云烟，钻进他耳中，再也不散到别处去。
他失笑：“你怎么这么实诚呢？我有多说什么吗？临行前，陛下本就说过，此行委我全权的话，何况我手上还有陛下那枚白玉蟾，怎么算是假传圣旨？”
王羡嘶的倒吸口气：“说是这样说，可你自己心里明白，真的追究下来你刚才所说所作，那就是假传圣旨！”
出了这道门，对谁她都不会再说出这样的话，可是眼下，她实在是气崔长陵的行为。
他真的天不怕地不怕吗？仗着陛下宠信，连这种话也能随口就来吗？
如果栾子义再多心一些，又或是……做了这些年县令，他总有法子，把崔长陵的话散出去，一路散到建康城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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