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五章 风雨同舟
从妙玉楼回南漳县衙的路上，崔长陵几乎就没怎么开过口，难得的沉默起来。
王羡其实很不习惯，这几个月以来，他很照顾她的感受，尤其是从她出了事之后，每每两个人独处在一处时，他都爱说话，也爱逗着她说话，唯恐她闷了，不自在了，总之可谓是极尽偏宠之能事。
她知道他心里藏了事，忧心襄阳的情形，而她能为他分担的，委实不多。
王羡脚下愈发快，极力的想跟上他的步伐，可却只能看着他与她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
她有些气馁，更恼怒自己没用，从前妄想与他比肩而立，现在却连追上他的脚步都做不到。
“夫子——”王羡终于站定住，不再往前跟，反倒一扬声，开口叫住他。
崔长陵方迈出去的一条腿，猛然收住，就那样转过来身来，不解的望向她。
“夫子在一个人独立支撑，又独自前行的时候，就从来不看一看身后努力追逐的人吗？”她不是抱怨，也没有感到半分委屈，只是平心静气的问，“我很努力地想追赶上夫子的脚步，也希望自己有朝一日能够为夫子分所有的忧，我知道自己做的不够好，历练的不够，处事也不够老道，更多的时候，要夫子手把手的提点我，说穿了，于夫子而言，我不过是个累赘，没有我，夫子或许还过的松快些。”
她越说，崔长陵的剑眉就越是蹙拢起来。
可王羡恍若未见一般，仍旧自顾自的往下说：“只是夫子愿意提点我，不觉得我拖累了你而已。可是夫子，我一直在努力，却从来都做不到。每次出了事，夫子都是一个人，也许会与我说一说心里话，可真正要我分忧，却从来都不必。夫子就这样一个人往前走，把我远远地甩在后面，我拼尽全力，也难追上你一二——我人小，腿也短些，比不上夫子健步如飞，夫子，你就从来没有想过，要等一等我吗？”
王羡的话，分量是极重的。
崔长陵这二十七年来，一个人惯了，便是从前有温祈道在他身边，他也是惯了的。
那时候温祈道其实也帮扶他，可是都是暗地里，从不会告诉他，且每每教导他，要自己去做完这件事，要一个人把所有事情处理好，凡是他经手的，就不要想着假他人之手，自己做不到的，就是自己无能，而他博陵崔不问，不该做个庸碌无能之辈。
他确实没想过，哪怕是如今有了一个王羡，他也是没有想过的。
他想照顾她，也想带着她一路走下去，可他不需要她来操心分忧，更不想见到她愁眉不展的模样。
崔长陵在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之后，就再也见不得王羡吃苦受委屈了。
他的小姑娘，不是就该在他的庇护之下，无忧无虑的长大，快快乐乐的生活吗？
更何况是太原王氏嫡出的女郎，她就更配得上一世无忧四个字。
然则眼下她站在距离自己五六步开外的地方，面容恬静，没有半分声嘶力竭，平淡的问他，难道就从没有想过，要等一等她吗？
崔长陵嘴角略一动，有些话，几乎脱口而出，可是临到了嘴边，最后的那一丝理智，还是让他收回了那些不该此时说的言语。
“宪之，我知道你在努力什么，也知道你在追赶什么，可我教导你一场，从来还把你当半大的孩子看，你不要不受用，有很多人，这一辈子所求的，也不过是有人能拿他当个孩子，为他遮风挡雨——”他深吸口气，唯恐说错半个字，又要惹得她伤心起来，“你聪颖，你也有天赋，我一直都相信，假以时日，你不会比我做的差。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你这么大点儿的身量，遇上什么事，有我替你解决就足够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王羡是明白的，因为这样的事，她的父兄已经做了十四年。
她什么也不必管，什么也不用问，只需要随心所欲的活着就够了，她能够一帆风顺的走过十四年漫长岁月，全靠着她父兄为她铺平道路，又遮挡这条路上的风风雨雨。
再后来，太原王氏取琅琊王氏而代之，她就更难经历什么风雨，这一切，仍旧是靠着她阿耶而得到的。
所以崔长陵这样与她说，她登时就明白了。
崔长陵不是不在意她，也不是没拿她当回事，只是他想做的，与她父兄一直在做的，是同样的事情。
王羡也学了他的模样深吸口气：“可如果我仍旧是想要和夫子并肩而行，共同面对风雨呢？”
风雨同舟，同甘共苦……崔长陵一合眼：“宪之，你真的明白，风雨同舟，意味着什么吗？”
他其实觉得有些苦闷。
她太小了，小到他没办法与她谈些情爱之事。
他年长她十三岁，这些道理，本就不该是她教给她的。
她可以懵懂无知，他却不应该放纵自己沉溺其中，不然将来给王钊知道，岂不要说他有心唆使诱导王羡吗？
他从没有这样的心思，也愿意叫她将来凭她的心意选择去留的。
可是王羡却总是能够在不经意间，撩拨他的心弦。
崔长陵自诩是个有毅力的，心性也足够坚定，然而面对她，一切都荡然无存。
“宪之，你……”他一顿，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恐怕不相干的人听了去，“你不是真正的王氏小郎君，你这样轻易与我说风雨同舟，我会当做一个女人对一个男人的承诺，你懂吗？”
王羡的脸，一下子红透了。
她皮肤白皙赛雪的，这样子小脸红彤彤的模样，真是看的人想要咬上那么一口，试试看究竟能不能滴出水来。
那是稚嫩的，更是娇俏的。
“夫子，你说这话……”她犹犹豫豫，支吾了半天，“你怎么突然说这个呢？”
突然？
崔长陵苦笑了声：“吓到你了是吗？所以你瞧，我拿你当个半大的孩子，有什么不好呢？如果我要拿你当个女人看，你岂不是又怕了我了？有很多事，你还不懂，也理解不了，所以宪之，不要说这样的傻话了。我会一直陪着你，也不需要你努力为我分担什么，我这么大的人了，照顾一个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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