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四章 自作孽
庾子惠进宫去了，崔长陵哪里也没回，一路跟着谢泠信步往谢府去。
他自己想来都觉得好笑得很，这几年时间，走动谢家，都未必有这近两个月多。
“庾侍中他……”他张了张嘴，但像是有口难言一样。
因着他受了声，谢泠不受控的望过去，入眼却是崔长陵的侧颜。
太阳光从头顶直打下来，光柱照耀着，又像是闪烁着，等细看了，才瞧清楚，那是打着旋儿转着的细小粉尘，就这么着，崔长陵才染足了烟火气。
谢泠猛地就想起庾子惠那一句知己了。
他替庾子惠感到惋惜的。
论知己二字，昔年未御极的陛下，该是他的最知己。
只是经年过去，君臣论规矩，到底是盖过了当年风雨同舟的那些情分。
其实细想想，崔长陵和庾子惠，确实有很多相似之处，无怪庾子惠脱口一句知己说出来。
谢泠舒心的笑着，调开了视线没再看：“想说什么？”
崔长陵摇了下头，微弱的，几不可见的：“从前不打交道，来往太少，今日见识了，不免心生感慨吧。”他回望过去，“侍郎和庾侍中，情分不同，从前更常来常往，最艰难的那一段日子，也是侍郎你们一起走过来的吧？”
他说不是：“那是我三兄。”谢泠知道他说什么，倒也不遮遮掩掩，“我和子婴，跟我和他，没什么关系。当年的事情，我插手并不多，一则那时候年纪太小，二则京中有我二兄与三兄两位兄长在，且轮不到我，再说了，我任黄门侍郎，令君——我的心要是偏了，下场最惨的，不还是我吗？”
崔长陵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这一家子人可真是拎得够清楚的。
要么人家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庾子惠压着襄阳一众官员贪渎的案情多年不发，到现在出事了，立马选择舍弃那些人，揪出广阳王这条大鱼来。
崔长陵失笑：“人和人之间的缘分，真是奇妙的很啊。我从来就没想过，有朝一日，还能同襄阳的那位王叔打上交道。”
“可那位殿下，怕不是个好相与的。”谢泠脸色略变了变，“你不知道他吗？”
崔长陵摆出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来，颔了颔首也不说话。
谢泠觉得他未必什么也不知道，只是从先帝一朝至于如今，广阳王久不涉朝堂，天子再高看他，也不会有谁真正把他放在心上。
这世道啊，要防范的人可太多了，谁顾得上还要去防备着远离了上京的一位庶出王叔呢？
“从前也不觉得，这回出了事，再回过头想，你说武烈皇帝有那么多的儿子，到先帝御极，兄弟厮杀都没断过，多少人想推翻了先帝，自己上位。庶出的儿子是没这个资格，可人家只说成王败寇就是了，高台上一坐几十年，那至高无上的权利，宇文氏的郎君，谁不想握在手中呢？”
崔长陵翻了眼皮看他：“先帝御极，雷霆手腕，杀的杀，废的废，这我还是知道的。”
“是啊。”谢泠又巍巍叹息，“杀的、废的、贬黜的……那可太多了。现在想想，真正得到了安宁和尊荣的，不就只有广阳王一人而已吗？先帝一登基，就册了广阳王，虽说是让他即刻迁往封地，可襄阳富庶，和其他兄弟比起来，可真算是厚待了。”
崔长陵做了深呼吸：“也不知这位殿下昔年如何做小伏低，才让先帝对他这样厚待，简直是深信不疑了。”
先帝是个疑心重的人，他们谢家人，感触最深，便是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但凡多少知道当年那些事的人，只看看琅琊王氏的下场，也就可见一斑了。
刚一登基，一面着手去料理那些生了异心的兄弟，一面却册了这么一位庶出的兄弟，这待遇是云泥之别。
宇文扩——他怎么不是好手段呢？
“哪怕是陛下御极后，他不也是安分守己吗？早些年圣人第一子降生，陛下欢喜的下旨大赦天下，又大宴七天，特意请了广阳王回京来，这位殿下只待了三天就又匆匆返回襄阳去，在京中的三日，也没和任何人来往，连清河殿下都没见，一时倒叫人说，他是避着河东徐氏呢。”谢泠说起这些，又冷笑，唇边的弧度是带着讥讽的，“再过去三两年，生出些僭越的事情，陛下果真不做追究，连斥责都没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不知道，他自己又不是总那样张狂，偶尔为之而已。”
这样的人心思可怕，他从来都是攻心。
他知道陛下现在最想要的是什么——宇文家的郎君个个豺狼虎豹，只有在未进学或是刚进学的年岁，尚可能有一丝兄弟温情，等到再大一些，就只剩下你死我活的争斗不休了。
宇文扩仗着自己是王叔，明知道只要他做的不过分，天子就不会拿他怎么样。
崔长陵略合了合眼：“照这样看起来，我估计侍中今日进宫，说起襄阳一众官员，也会请陛下叫我走个弯路了。”
“从襄阳附近先查起吗？”谢泠挑眉，“到最后索性拔出萝卜带出泥，一连串的往下追查，再拐过头来往襄阳，反而是真正的不动声色。”
“咱们想着是不动声色，但估计就是在襄阳附近的郡县，广阳王也会起疑心，不过……”
不过他心里有个怀疑，只是暂时不想和谢泠说而已。
广阳王演了这么多年了，从先帝朝到如今，几十年总归有了，他如果不是已经有了万全的准备，要不是打定了主意开始动手，绝不可能在京城有所动作。
他会被发现，也不过是算错了一些事，一些细枝末节的事。
“我想着，当初他吩咐赵介，也没叫赵介一败露就自杀。真要过堂审，他随便扯个什么借口，就是去攀咬陇西李氏，咱们也不会再揪住他不放，更不可能就随随便便查到广阳王身上了。还有曹问修……谁能想到他大张旗鼓，要为他儿子讨公道呢。”
谢泠面色越发冷：“机关算尽，也不过是反被聪明误，真是他，那也是他自作自受。自作孽，断不可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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