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八章 理解
庆俞面色一僵,立在那里,一个字也说不出。
宇文舒瞧见了,脸上的笑一收:“这会儿想明白了?”
他点头也不是,摇头更不是,其实心里清楚了,叫陛下这样一提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当年的博陵崔氏,至少绝不像面儿上那样无害无争。
果然宇文舒语气一沉:“崔氏远离上京,多少年崔廷他什么都不争,名利于他似浮云般,所以父皇那时下旨,调了博陵崔氏与太原王氏入京供职。现在想想,崔大娘子的远嫁,实则是他自己出卖了自己。这京城,这宫墙内,少不了他的眼线。”
一个看似沉寂多年的士族郎主,却把眼线都安插到了宫城之中,数年不显山不露水,这是何等的深藏不露,却又是何等的令人胆战心惊。
“官家,郡王他……”
“他没有什么害人之心,但久居博陵,心中势必不甘。”宇文舒斜过去一眼,“所以你瞧,自崔不问在我面前越发得脸,他慢慢地发现,崔大娘子的事,说不准我和皇后都不打算再计较,才会这样重用崔不问。而这两年崔不问变了——”
他只是冷笑,到底没再说。
庆俞觉得崔长陵并不是那样的人,便为他分辨了两句:“令君入朝便是廷尉卿,官家也说了,甚至压过了荀尚书,郡王要谨慎,防着您和圣人有心结解不开,那时就该叮嘱令君谨小慎微,哪里至于到如今才说呢?”
“可你瞧啊,他们入朝数年,我登高台也数年过去,博陵崔氏和太原王氏,看似都是风光无量,实际上如何,崔廷自己真的不知吗?”宇文舒说完了就接了句未必,“王钊的几个儿子,诚然自己本事也大,王遇之和王晖之兄弟两个,一个拜度支尚书,一个更是做了御史中丞,这是什么样的器重,庆俞,你说崔廷心里有数没有?”
不会没有的……便是王二郎君和王四郎君,也颇受重用,当初陛下将年仅十七岁的王逸之外放,却也是许他刺史之职,虽为使持节,可十七岁的刺史大人,已然足够风光,只不过是这些年间,各家的郎君出人头地的也太多,在王四郎君之前,崔令君已在廷尉卿的任上做了近一年时间,且办了两件很漂亮的案子,故而那时人们提起王四郎君,虽也觉得他年少得志,却没人会觉得这是隆恩了。
可这时候陛下说起……很显然,当年陛下有意抬举太原王氏,王氏一门的诸郎君们,在陛下心里的地位,远高于崔氏郎君。
宇文舒见他一味的不说话,啐骂了他两句,然则并不是真正恼怒:“崔廷敢在京城布眼线,他心思就比王钊要重得多。这样的人,永远做不了纯臣。”
“可是官家,令君这些年一心国事,更从不曾听闻他与何人私交甚笃,过从亲密。便是得了先帝和官家这样的高恩,令君也没有结党,更没想过营私不是?要说为这个反倒谨小慎微,奴才倒觉得,令君未免太傻了吧?”
“所以他才是崔不问,所以今日——”
他声音戛然而止,而眼中一闪而过的是阴鸷,庆俞当然瞧见了,就更是不敢吱声了。
那没说完的后话,大概是今日没有拿了崔长陵问罪了。
那阴鸷真是一闪而过,要不是庆俞心细留意了,只怕压根就看不着。
宇文舒深吸口气,已然面色如常:“温祈道把他教的不错,父皇当年也没有看错人。崔不问有王佐之才,也可以做个纯臣。你说他为此在我面前愈发谨慎这是傻?你真是小看了崔不问,就是到如今,我才真觉得,崔不问不负鬼才之名。”
庆俞愣怔,这又是什么意思?如今这位陛下的心思,真是难测极了,他服侍了近乎二十年,却越来越看不懂陛下。
“奴才不懂。”主子想推心置腹的谈,是看得起他,庆俞有什么就说了什么,他既是真不懂,自然该问出口。
话音落下,果见宇文舒面色又舒缓三分:“这天下,始终是宇文氏的天下,更是我的天下。崔长陵从入朝那一日,就把这一点刻在了心上,所以他做了逾越的事,会在我面前端着小心,那是因为他知道,这天底下,能叫他崔长陵死的,只有一个我而已!”
他话语中透着娟狂,庆俞恍惚间又见到了当年夺嫡时的他,心神一荡。
是了,要如陛下所言,令君就是一点也不傻,反倒活的比世人都通透,那是真正把这朝堂,把这天下看透了,真正是温夫子教的好了。
朝臣们结党营私,争权夺利,为势、为财或为名,其实到最后,有多少人换来的不过是一场空?
十年前的琅琊王氏与河东柳氏,便是最好的例子。
生杀予夺的权利,只在天子一人之手而已。
令君从一开始,就决心做个纯臣,至死只效忠陛下,什么勾心斗角,什么党同伐异,那些与他都无关。
“所以这么多年了,官家是真的倚重令君,可打心眼里,仍旧远着博陵崔氏吗?”
宇文舒回望过去,眼底全是笑:“这才像你,别问那些糊涂的话,你从来就不是个糊涂的人。”
庆俞听了这个,却只心下一沉:“官家,奴才……”
“好了,又没有要怪罪你的意思。”他挥手打断庆俞,“刚御极时,没想过这些。一直到崔大娘子远嫁扶风郡,我才开始去想,要是父皇还在,又会怎么处置崔廷呢?”宇文舒一面说,一面又兀自摇了头,“父皇不会立时要他死,可父皇能捧着崔氏入京得意,就也能叫他一门凋零,或许是三年,或许是五年,崔廷干了这样不规矩的事,就落不着好下场了。我是从那时候才渐次明白了父皇昔年苦心,也许时至今日,我仍无法学得父皇那样,可我至少能够理解了。”
庆俞知道,那年桓夫子被贬,一直是陛下心头的一根刺,没几年,桓夫子便郁郁寡欢而死,为着他是先帝痛斥贬黜的人,陛下甚至不能为他立祠,但如今,一切都过去了,陛下说理解,那是放下了桓夫子的事。
他不免也叹息:“官家到底,是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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