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长陵带着王羡出门时，面色还不算和善，崔平一眼看见了，去迎他上车时候就多问了两句。
他站在那里没动，眼看着王羡登车，才几不可闻叹了声，收回了目光看向崔平：“平叔，你就不要跟着去了。”
“郎君，我……”
崔平话没说完，崔长陵扬手打断他：“府里少不了你操持，倘或后日我未归，还要你替我安排告假的事情，不过是去趟永兴，有他们几个小的跟着服侍就够了。”
他话说到这份儿上，崔平又能说什么呢？便只好点头应下，扶着他踩着脚凳上了车去，又提了那三四个小的交代了好一通，才站在尚书令府大门口，目送着四架青牛小车缓缓驶出九平街去不提。
却说王羡那里登了车，也是闷闷不乐的，加上眼圈儿实在还有些红，倒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一样。
青衿犹豫了好半天，才忍不住张口问她：“郎君这是怎么了？眼眶红的这样，倒像是哭过。”
她一面说，一面拉了车内安置的小抽屉，拿素色的帕子裹了两三块儿冰。
王羡一见有冰块，咦了一声：“这时节怎么在车里放冰块儿？我说一上来，感觉凉气打头的。”
“郎君是冷了吗？那叫人把冰块儿弄出去……”子衿说着要去招呼赶车的小厮。
王羡忙拉住她：“冷到不冷，也怪舒服的，可是时节不对吧。”
青衿摇着头替她敷眼下：“令君叫人切了香瓜放在车上，说要拿冰块儿一路冰着，才不会放坏了，怕郎君您贪嘴，到时候坏了往嘴里送，吃坏肚子就不好了。”
“瓜？这时候哪里来的……”王羡又惊又喜，她一向爱吃这些新鲜的瓜果，只是香瓜本难得，时节不对就更少见，即便他们身在建康城，也简直是千金难求的东西。
但是她一句话没说完，自己收了后话闭上了嘴。
宫里圣人能赏赐点心盒子出来，外头进贡上来的香瓜，赏到尚书令府三两个，又有什么稀奇的，他们家从前也得过，只是少些罢了。
看样子，不光是陛下偏宠崔长陵，连圣人也很是中意崔长陵啊。
子衿拉着小屉，取了块儿瓜出来往王羡手上送：“郎君尝尝？”
她却摇头：“这会儿没心思吃，先放着吧。”
“郎君到底是怎么了？”这天气不算热，冰块儿化的没那么厉害，可架不住被青衿裹在手里，不大会儿就有了冰水，她又换了新帕子裹起来，替王羡敷着另外一边儿眼下，“我也没看仔细了，令君从府里出来，话也没一句，自己就往前头的车去了，是同郎君生气了吗？”
“是他生我的气。”她突然有些不耐烦起来，拍了拍青衿的手，“一会儿就消了，别弄了。”
青衿看她这模样，便讪讪的收了手，撩开侧旁的小帘子，把已经化了一半的冰块儿扔了出去，沾湿的两条帕子也收好了放在一旁：“令君生气骂人了？怎么哭成这样子。”
“我不是哭的！”王羡鼓着腮帮子，气冲冲的，“他走着路，好端端的停下来，我撞在他背上，这不是哭红的，太疼了，眼泪一个劲儿往下流，不是我自己哭的！”
她其实很少哭，小时候淘气，也会磕着碰着，爷娘虽然宠着她，却并不会十分拘着她，她那时跟着四兄他们玩闹，也是爬过树的人，最重的一回，从树上摔下来，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没能下地，也只是在大夫替她正骨时才大哭了一场，那是实在受不住那份儿疼了。
青衿连声哄她：“那郎君委屈成这样，怎么还招惹了令君呢？”
说起这个王羡就一个劲儿的撇嘴，乌黑又漆亮的一双眼珠骨碌碌的转，在青衿和子衿身上来回游走。
两个丫头叫她看的发毛，对视了一回，都摸不着头脑。
子衿下意识的料理前襟：“郎君看我们做什么？”
“你们从前服侍我……”这话好似难以启齿，她下了很大决心才问出口的，“我是个很难相处的人吗？自私，从不顾及旁人感受，想起来要做什么，说风是雨的。”
“令君是这样说您的吗？”
人都是护短的，青衿虽说是个奴婢，可打小就在王羡屋里服侍了，她爷娘也是在王家做了几十年的老奴，她算得上家生奴才，是以尽管她心里也钦佩仰慕崔长陵，却并不能见崔长陵这样挑王羡的理儿。
她拧了眉心：“郎君十岁那年，我家里嫂子生了场重病，我们家也不是没积蓄的，爷娘也巴心巴肺的四处请大夫，可就是总不见好，我那阵子为这个急的不行，成天心不在焉，还失手打碎了郎君最爱的一只双耳瓶，这事儿郎君还记得吗？”
王羡沉思着，极认真的回想了一番，须臾点了点头。
青衿才继续道：“后来是郎君见我心神不宁，拉了我来细问，知道了这事儿之后，又带着我到大妇那里去再三的说，请了家里的孙大夫，才妙手回春救了我嫂子，那时候吃的药，甚至后来补身子的药，不也都是郎君替我们一再操心的吗？”
她那时才刚十岁，就会为这些事情操心到这地步，怎么会是个自私不顾及旁人的人呢？
王羡啊了一嗓子，其实没料到那时的事，会叫青衿到今天还记得。
她这样突然提起来，王羡反倒有些不好意思：“说这个做什么，你们是我屋里服侍的，比我又大不了几岁，咱们一起长大的情分，你家里有这样解决不了的事，叫你那样烦心，我既能替你解决，自然替你多操心一些，是不是？”
“所以郎君怎么会是个自私的人呢？”青衿一本正经的，显然对这个话很不满意，“是令君这样说您的吗？说您是个自私的人？”
“也不是……”王羡低着头掰着自己的指头，也没再看青衿。
她想了好一会儿，把方才同崔长陵说的那些话，重又说了一遍：“所以你瞧，我无心之言，不正是内心最真切的想法吗？没想过你们这么多人在等我，只顾着自己怎么怎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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