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琪塔吃完夜宵，灰十带着他从夜市离开。
其实对这个地方的人来说，夜晚才刚刚开始。
琪塔咬着嘴唇，问道：
“刚才那个怪人，是汝的契约者吗？”
灰十说道：
“嗯……算是朋友吧。更进一步地说，算战友。”
琪塔偏了偏头，等灰十继续讲述。灰十清了清嗓子，说道：
“以前魔王还没死的时候，我和龙山在一个队伍里。那时候我们几个每天风餐露宿，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跟魔族打遭遇战，我们根本不会去携带铁锅和餐具，最多就是弄几根树枝，把肉串在一起烤着吃。”
灰十微微笑了一下，说道：
“后来队伍里的妹子就抗议，说每天吃烤肉对身体不好。但我们又没有炊具，最后还是龙山想了个办法。那时候他是队伍里的盾兵，在前面抗伤害的，就把他的盾牌贡献出来，给我们做鸡蛋饼、煎牛排、铁板烧什么的。后来我们队伍解散了，我去培训机构当了老师，他发挥特长，继续拿他的盾做煎饼。”
琪塔眨了眨眼，说道：
“这盾牌真结实。”
“几千万呢，当年四大盾牌之一的【天幕】。”
灰十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仿佛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东西。
琪塔却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她以前看新闻的时候看过，说这把盾牌在几年黑市上拍出了数亿元的天价，然后再也没有人见过。据说这面盾牌完全展开时，透明的气场犹如遮天蔽日的幕帘，最多能护住方圆数十里的区域毫发无伤。
这么强的一面盾牌……就用来做鸡蛋灌饼？！
似乎是察觉到了琪塔的目光，灰十笑着说道：
“龙山那家伙啊，以前是兴乾集团的大公子，身价几百个亿那种。不过跟家里面的关系并不好，他父亲也不希望他成为一个以身犯险的勇者。这是可以理解的嘛，真到了战场上，刀剑无眼，说不定哪一次就光荣牺牲了。到时候人死了钱没花了，想想就亏得慌。”
琪塔问道：
“但他还是从那可怕的结界中逃了出来？”
灰十拉着她在人声寂静的路边坐下，远处仍是嘈杂的人声，周围是落了漆的小巷，头顶是漫天星空。
他很喜欢这种气氛，琪塔注意到他的目光中有一丝怀念。
灰十抬起头，低声说道：
“我第一次见到龙山的时候，是他饿晕在路边。当时我正好结了个任务，换了点钱，就请他吃了一顿大排档。龙山一个人吃了五碗面条，说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当时我们队伍里正好缺个盾兵，就问他要不要来我们冒险者小队，他同意了。后来他跟我说，他是瞒着家里人偷偷跑出来的，花费了身上所有的钱去买了这面盾牌，然后就没钱吃饭了。我问他为啥不去接任务，他说大部分队伍都不收盾兵，他还说等以后自己火了，就写一本书，叫盾之勇者成名录。”
琪塔笑了起来。
灰十去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罐咖啡和一罐果汁，把果汁递给琪塔，继续说道：
“我们谁也没有把他当兴乾集团的贵公子看，虽然平时也有调侃说他不好好当勇者就要回去继承百亿家业，但真的打起来的时候，没人在意你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勇者这个职位就这样，前一秒大家还聚在一起有说有笑，下一刻不知道谁就有可能殒命当场。我和龙山算是幸运的，从那血河尸海中回来了。”
琪塔慢慢地喝着果汁。
灰十吞了一口咖啡，苦涩的味道在他的口腔中蔓延。
他抬起头，指着天上的星星，对琪塔说道：
“以前，龙山也经常在夜空下坐着，指着天上的星星，跟我们讲，这个是仙后座，那个是飞马座，等等等等。我们会跟他说，停一下老哥，看星星的事儿，等回头跟你女朋友做去。他也不辩解，就借来一根剑鞘，轻轻敲他的盾牌，也星空笼罩的草原上哼歌。那时候大家都说，不愧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公子，什么都会。”
琪塔仿佛看到了那个场景，仿佛自己也置身其中。
琪塔不由地羡慕起来。
她双手捧着果汁，低着头，似乎想到了自己的事，看上去有些难过。
灰十说道：
“事实上，龙山从家里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拿过家里一分钱了。我们队伍也不算富足，靠着接任务、卖材料赚到的钱，绝大部分都再次被投入到讨伐魔族的战斗中去了。比如装备维修啊、买各种回蓝回血的药啊之类的，特别是龙山那块盾牌，修起来花销不少。那段时间，龙山的吃穿用度跟我们一样，都相当艰苦。但他还是坚持下来了，不是因为他曾经是什么大公司的贵公子，只因为他想当勇者，就这么简单。”
琪塔的手不由地加了几分力气。
她低声说道：
“可是、罗斯穆安特不会允许吾离开的。他会把吾永远地囚禁在那个领域。”
灰十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握着咖啡，对她说道：
“这世界上，没有谁有资格决定你的人生。你要做什么样的事，要成为什么样的人，怀着什么样的梦想去努力，这都是需要你自己决定的事情。同样，走这条路要吃的苦，付出的心酸与经历的悔恨，也是你必须要承担的东西。”
灰十顿了顿，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
“世界上很多人最终都跟着别人的想法改变了自己的决定，所以有一天后悔的时候，自然也可以把一切都推给那个人，来求一个心安理得。但如果你要自己选择的话，你就要独自承担这些事，这听上去挺酷，但我必须告诉你。哪怕是龙山，也怀念过以前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的日子，特别是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这就是他为了梦想付出的代价。”
这一次，琪塔沉默了许久许久。
末了，她抬起头，跟灰十一样望着头顶的天空，问道：
“他后悔过吗？”
灰十“嗯”了一声。
琪塔目光一黯。
灰十叹了口气，笑着说道：
“但是啊，龙山跟我们说过。如果再来一次，他还会从家里偷跑出来，花光身上所有钱买一面盾牌，加入我们小队，跟我们一同当勇者。”
琪塔也笑了起来，问道：
“然后出来卖鸡蛋灌饼？”
灰十点点头。
琪塔站起身，神色褪去了那种犹犹豫豫的担忧与害怕。
那双眸子映着漫天的星海，闪耀着坚定的光亮。她将喝完的饮料罐抛向垃圾桶，空心入网的同时，侧过身看向灰十，说道：
“谢谢汝的馈赠。此刻的吾，就连罗斯穆安特也无法轻易打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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