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相触的刹那，两人都微微战栗了一下, 孙尚香手中纸伞脱手而落, 轻柔的雪花静静落在他们身上, 这一瞬，仿佛时间都放慢了脚步。
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 令她心口一酸，差点又要掉泪, 本能地伸出手想紧紧回抱, 却在勉力维持的理智作用下，将要触及他宽阔肩背时顿住，可是推开他, 又不忍心、舍不得，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做。
若是从前, 哪怕是在两情相悦之后, 陆议几乎也不会在大庭广众下主动对她做出亲密的举动, 这是他从小养成的君子习性。而现在, 在孙郡主与刘皇叔的婚讯已传遍江东的情况下，陆议这个举动, 可以说是全然不顾礼数礼法了。
“伯言，你放开我。”她逼自己硬下心，声音却不受控制地颤抖, 想要挣脱他的怀抱, 却反而被抱得更紧。
陆议埋首在她颈侧, 眼中涌起浓浓的歉疚，嘴角却极力牵起温柔笑意，“你写给我的信，我都看到了，其实就算你信中不说，我也准备……”
“太迟了。”孙尚香苦笑着打断他，“我要嫁给刘备了。”
陆议目光一紧，连呼吸的急促了几分，好不容易稳住心神，才温声开口道：“我知道，这场婚事并非你心甘情愿，没关系，我回来了，我们一起面对，一起想办法。”
他的语声仍是那么温和沉稳，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好像世间所有难题都能迎刃而解，可孙尚香能感受到陆议同自己一样剧烈的心跳，还有他平静语气下压抑的迷惘无措。
哪还有什么办法？她试过抗争命运，可终究拧不过现实。
泪水又不由自主地盈上双目，孙尚香只能闭上眼，生生忍住，“不，是我自己的决定。”
陆议努力想维持自己的神色语气，但一听她如此说，无疑还是失败了，他双眉紧皱，不可置信地低声问道：“为什么？”
孙尚香紧闭双眼，哽咽难言，只能喃喃道：“伯言，对不起。”
陆议放开了她，却依然没放手，而是扳住了她的肩膀，直视她的双眼，固执地问道：“为什么？”
孙尚香低垂着头，不敢看他，可她心里清楚，这些事不是她闭上双眼就能逃避的，于是她再次强迫自己硬下心肠，抬眸迎上他的目光，“你明白为了什么。”
是啊，陆议这么聪明通透的人，如何会不明白？
让她违背心意嫁给不爱的人，还能为了什么？自然是为了父兄的大业和江东的安危。
他心中一阵刺痛，摇了摇头，语速加快道：“不会的，你还未出嫁，事情就还有转圜，一定还有其他的办法……”
孙尚香捕捉到他眼底的慌乱，忽然想起步练师劝她的话，心里愈发难受，但那番话说得一点没错，现实就是那样残酷，容不下天真的幻想。
她抬头直视他的双眼，轻声问道：“你愿意和我离开江东吗？”
陆议骤然睁大眼眸，怔怔看着她，嘴唇微微阖动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雪落无声，相对无言。
半晌后，孙尚香轻轻笑了，一行泪从眼角淌下。
陆议的迟疑与挣扎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其实他的反应在她的意料之内，只是她必须亲口问出来，才能让彼此彻底接受现实。
见她落泪，陆议终于慌了，急急握住她的手道：“我愿意，但……”
话到此处，他再次语塞，眼中的悲伤、痛色再也掩盖不住。
孙尚香替他说了下去，“但你不能这样做。”
责任与爱情，他们都想要，可若是不能两全，他们二人也都会选择前者。
“你不能抛弃家族，和我远走天涯，我也不能只顾私心，置江东安危于不顾。”孙尚香嘴角仍勉强撑出笑意，眼中泪水却早已盈满，一滴滴落在衣襟上，“或许这一切都是注定的，或许我们本不该相识，更不该相爱。”
陆议心痛不止，在这段感情里，孙尚香大多时候都是主动的一方，正是因为她的纯粹、热烈、敢爱敢恨，才让他一步步卸下心防，学会坦然接受并敢于去表达爱意，去追求幸福。
可现在，一向勇敢的她却先退缩了、放弃了。而她之所以会退缩放弃，除了责任大义加诸在她身上的巨大压力，也有他的原因。
她不想逼他在家族和爱情中选择，所以她先做了取舍，既然这段感情终要结束，那她宁愿做那个狠心斩情之人。
她以为这样做，他内心的痛苦自责就会少一些。可实际上，她的心思并不难猜，陆议也太了解她，很容易就想明白了这一点，因此愈发心痛如绞。
他想说这一切都错了，守护江东的责任太过沉重，不是她一人能承担得起的，若让她成为政治联姻的牺牲品，才能完成江东大业，那未免对她太不公平、太过残忍！
他本该在与她一起抗争这不公，可是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她身边，现在他回来了，就算联姻已成定局，但还是有一个选择，那就是带她一起离开，远离这些政治纷扰……
维护真情、守护心爱之人本不该权衡、不该迟疑，可当她问出愿不愿意一起离开的话时，他却犹豫了，那一刻的犹豫令他震惊，整个人如坠冰窖，一股冷意涌上心头，疯狂地渗入四肢百骸，那种感觉又苦又涩，又冷又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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