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雾缭绕中,他恍惚见到了养母吴秋月,满面病容,却神色安详。
她走的时候很平静,所有家人都围在她身边,没有一个缺席,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觉得自己这一生也算“圆满”了。
真的“圆满”了吗?
当她孱弱的视线投向沈均诚——她养育了近三十年的儿子时,那双湿漉漉的眼眸中有的不仅仅是欣慰,还有遗憾和歉疚。
沈均诚并不十分恨吴秋月,即使她屡次拆散了他和晓颖,但他无法迫使自己象对待一个敌人那样全心全意地去恨她,这么多年,她向自己付出的爱也是他生命里的一部分,深深植根在他的血液中。
而他对她的那点仅有的怨愤也在她去世前半年,两人的某次促膝长谈中消弭殆尽了。
那一天,他们全家一起去参加黄依云的婚礼,她嫁给了一位J市新晋的交通局副局长,年轻帅气,且前程似锦,完全符合她的择偶标准。
站在台上的那对俊男倩女不断赢得台下宾客的阵阵喝彩与掌声,在司仪热情洋溢的主持声中,身着洁白礼服的依云脸上绽放的笑容与她手捧的鲜花一样完美,她的脸上再无半点阴云,这也预示着她早已从沈均诚带给她的痛苦中走了出来。
黄依云能得到幸福,对沈均诚而言,也是一种心灵负担的解脱,他由衷为她高兴,但当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身旁吴秋月的脸时,却觑见了她面庞上那深深的落寞。
几天后的傍晚,沈均诚陪着母亲在小区里散步,初春的黄昏,夕阳落得早,幸而没有风,在葱郁的林间嗅着清冷的空气,感觉格外新鲜。
医生嘱咐过他们,要让吴秋月多在外面走走,透透新鲜空气,而且,最好能有家人的陪伴,这样有助于心理健康,不少患病的老人就是因为得不到家人的关怀才郁郁而终的。
对这些叮嘱,沈南章父子都铭记在心,平时两人再忙,也总会有一个人提早回家陪着吴秋月。
吴秋月身体羸弱,走不了几步就想找个坐的地方歇一下,沈均诚便扶她坐到网球场边的长椅里稍事休息。
“小诚,你今年是不是31了?”秋月闲闲地问他。
“要按您的算法,是该31了。”沈均诚笑着答道,吴秋月都是按虚岁算年纪的。
“依云比你小一岁吧?”秋月思忖着道,“人家终于结婚了呢……你呢?”
沈均诚依然只是笑,“这种事只能慢慢来,急也急不得的。”
从吴秋月问他年龄开始,沈均诚就隐约意识到她想说什么了。
关于他的终身大事,一直以来都是吴秋月最重视的问题,即便是身体状况差成这样,只要有这方面的信息,她都会热衷去打听一番,并几次三番给沈均诚推荐合适人选。
沈均诚不忍拂她的意,每次也就敷衍着去见个面,但事后总有理由推拒掉,令吴秋月每每失望不已。
她也曾怀疑过,沈均诚或许还在惦记着那个叫韩晓颖的女孩子,自己养大的儿子自己最清楚,沈均诚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其实至情至性,如果他是个绝情冷酷的人,那么当年他离家出走后就不可能再被沈南章劝解回来,到她床前认错忏悔。
可凡事都有两面性,他能够屈服于自己对他的养育之恩,当然也不会那么容易就忘却一段感情。他善良、孝顺,同时也很固执,对此,吴秋月别无良策。
“可是我着急啊!妈没别的指望了,就想在走之前能看到你成家立业。”秋月叹了口气,“你爸说你做事很努力,都不用他操什么心,所以这立业我是一点都不担心你。”
短暂的停顿后,她幽然继续,“小诚,有些话你可能不想听,但我还是想对你说,我怕我的日子不多了。”
“妈——”
“这两年,你在外头玩得很疯,我听很多人提过,我跟你爸爸都没说过你什么,你年纪轻,贪玩可以理解,可是,你总也该收收心,把家给成了是不是?你总得给妈一点盼头吧。我,唉,我真怕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妈,您别胡说,您的日子还长着呢!”沈均诚握紧母亲的手,“我和爸爸都不会让您早走的。”
“天命难违,我自己的身体怎么样,我自己心里有数。”经过这场大病,吴秋月倒是看开了许多东西,“其实,这世上也没什么值得我牵挂的了,除了你和你爸爸。”
她的手也回握住沈均诚的,目光慈祥而专注地盯着他,“小诚,你能跟我说句实话吗?”
“什么?”沈均诚不解地笑着,“您尽管问,妈。”
“你……恨不恨妈妈?”吴秋月双眸紧紧凝铸在儿子脸上,这是她久埋心底却一直无法启口的问题,可她又实在不甘心把这个疑团带到棺材里去。
沈均诚失笑,“怎么会呢,妈,您想多了。”
吴秋月暗暗叹息一声,“你即使没有恨我,肯定也在怨我吧,当初我执意不让你跟韩晓颖在一起。”
沈均诚无言地低下头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喜欢她么?”
“……”
“我是吓怕了。”吴秋月把目光从沈均诚脸上调开,“她和你的生母很像,都是不声不响的性格,可是骨子里却有股让我害怕的力量,她们都想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沈均诚面庞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听出了吴秋月声音里的一丝战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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