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路笑着劝道：“师兄是起了惜才之意了，当初这位赵侠死去的消息传来，您也惋惜了好一阵子呢。”
伏念听他提到赵侠，皱着眉头道：“此人是帝国通缉的要犯，直接参与了当年荆轲刺秦的计划，最好不要再提他。”颜路应了声是，他知道师兄最重礼法准备，荆轲刺秦在他看来是最大逆不道的行为，捎带着连赵侠都不受他待见。不过……
颜路虽然不提，伏念却又忍不住念叨起来：“其实这位赵侠，叫我想到了当年的韩非子，一样的才华横溢，少年天才，又一样的……英年早逝。这样的大才，却不能为君王所用，也是君王的损失。”
颜路忍不住道：“韩非虽死，他的著作却被秦王奉为圭臬。赵侠虽丧，赵纸却风行天下，诸子百家都承其惠。这等人虽死犹生，凭此便足以名传后世了。”
伏念嗯了一声，复又道：“抛开谋划刺秦一事不谈，赵侠其余所为，倒还当得起一个侠字，尤其在大梁城中，是所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的做法。”颜路心道师兄您可能忘了，在大梁城，赵侠还杀了一个魏王呢。不过伏念不提，颜路也就懒得争辩，省的又被师兄教训一顿。
伏念接着当年的大火道：“当年火起之时，一众弟子都奋不顾身，抢救先贤心血，不过人贵贱有别，内心自然也有亲疏。当年阴阳家寄存在藏书楼的那批典籍，自然被众人有意无意留在了最后。那场大火过后，楼内清点书籍，阴阳家的那批古籍已经十不存一了。”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叹息了一声，一时竟颇为羞愧，道：“事后果老曾书信给我，问及此事，我当时实在是惭愧得无以复加，不知该如何恢复他，干脆就放在一边。人家事后也没有穷追，这件事一来二去，便到了今日，现在人家找上门来，实在是避无可避了。”
颜路苦笑着道：“是啊，这是前辈师长的约定，咱们晚辈理当遵从。人无信无以立，小圣贤庄若是言而无信，又凭什么在天下间立足呢？”旋即又叹道：“若是师弟在此，一定能想出一个妥当的办法来。”
伏念当即不悦道：“君子贵乎真，事实如此，纵是子房又有什么办法，难不成能凭空将那批典籍再变回来不成？若是用别的办法，终究是欺瞒，不是君子所为。师弟，子房智谋过人，常以此为恃，这不是君子所为，你做师兄的该多加劝导才是，怎么还能仰仗他的才智做事呢。”
颜路连忙拱手道：“师兄教训的是，不过师弟敢以性命担保，子房行事多权变，但绝不会做出有违儒家教诲的事情。”
伏念面色稍霁，旋即又忍不住自嘲道：“己不正，焉能正人？对子房，我确实没有资格在这方面教训他。”
颜路问道：“那二人还在等着，我该如何回复他们？”
伏念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只能使了个拖字诀，“今日天色已晚，明早再见他们吧。”
“也好。”颜路站起身来道，“我先安排他们在客房住下。”出乎意料，伏念并没有答复，反而又陷入了沉思，颜路不得不止住身子，复又问了一遍，伏念这才道：“师弟，你说他之前推倒小圣贤庄的大门，到底是什么意思？”
颜路疑惑道：“难道他的理由不能让师兄相信？”
伏念答道：“理由或许是真的，但应该只是一部分。一个人的内心无法证明什么，所以要通过他的行为来判断，这就是礼存在的意义。由礼观之，只怕他们对儒家不怎么亲近。”
这算说得委婉了，君子不背后说人短长，伏念虽是方正之人，但心思缜密，常能见微知著，不然也不能在这乱世由他执掌儒家。
颜路对师兄一贯信服，闻言问道：“那是否还要安排他们在庄里住下？”
“自然要住。”这一点伏念倒没有意见，“远来是客，不可失礼。”
“我当然没有别的意思。”赵伍在这里等得无聊，自然又说起了闲话，不得不说少女是一个非常合适的倾听者，她总能保守秘密。“其实我有一些朋友，对儒家一直挺瞧不上，受他们的影响，我也算敬而远之吧、不过今日看见颜路，倒觉得他这样的君子还是很不错的。只可惜呀！”到这里赵伍又不由得感慨了一声：“君子后来都叫人给玩儿坏了，弄得伪君子比真小人更讨厌。不过话说回来，子孙不肖，老祖宗为什么要背锅呢？”
只说到这里，赵伍突然闭口不言，已经听见颜路回来的脚步声了。据说一个人的武功高低，从他的脚步声里就可以推断出来。这里面却不包括两种人，一种是盗跖那样的，入室无声是他们的安身立命的本钱。另一种确是儒家的弟子了，所谓将上堂，声必扬。户外有二屦，言闻则入，言不闻则不入。意思就是要进去房间，一定要扬声，叫人家知道你来了。看到屋外有两双鞋，知道里面有两个人，要是听得见他们说话的声音，那便可以进去，否则就不要进去，因为人家可能在密谋些什么，不希望第三人知晓。
所以如果是真正守礼之人，是干不出偷听这种事情的。所以在这里，赵伍讲的悄悄话是不虞被颜路听到的，也正因此，从颜路的脚步声中，赵伍只听见了中正平和，不疾不徐，武功高低深浅确实半点儿不漏，叫赵伍也有些啧啧称奇，儒家果然还是很有些能人的。
等颜路回来的时候，见到的两人都正襟危坐，微微点头，如此这才叫都不失礼。像当初有一次孟子直接回家，他妻子一个人在家里踞坐，老孟就很不开心，认为她失礼，想把她赶回家，去跟老娘汇报，结果他老娘反把他卷了一通，意思是你进屋前不说一声，那是你无礼，不是人家无礼。一通话教训得老孟不敢提这事儿了。
当然，也不排除另外一种可能，对孟母来说，老娘之前搬了三次家，已经穷的叮当响了，好不容易给你小子娶上媳妇，没事儿休什么妻，你以为这年头媳妇儿那么好找？还不是得老娘费心费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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