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复一日音信全无。
我很想路平,托缅甸的江湖弟兄找他,和去往柬埔寨的朋友也打过招呼,但始终没有他的消息,躲哪儿去了呢?
我和路平多年前有个在珠穆朗玛峰脚下的定日县城开酒吧的约定,我怀疑他是不是借道藏地,遁去了尼泊尔呢?但常驻加德满都的朋友说,从没见过一个西安口音的驴脸流浪歌手出现。
路平素日里待人亲厚,他的消失让一干朋友都很揪心。
有个叫老兵的朋友攒了一笔钱,说回头路平落网了,用来帮他打官司。
有个叫靳松的朋友把事发现场临近的商户都磨了一个遍,找证人,搜集自卫证明。
那时候不止我一个人在暗自找他。
也不止一个人在用自己的方式挺他。
有个戴着眼镜的歌手背着吉他赶来,从外地来。
那个歌手走进D调酒吧,背着吉他,站上舞台。
那时候房东已经打算乘虚而入,趁路平跑路时毁约,但因为那个歌手的驻唱,路平跑路的日子里,D调运营正常,并未歇业或倒闭。
那个歌者是友情驻唱,食宿自理,D调的运营收入他分文未取。
他和大家不熟,却也是路平的朋友,事来挺身出,事了拂身去,颇有古风侠气。
据说他来自南京。
……
南京南京。
初夏的时候,我去南京公干,一个人坐在玄武湖边喝汽水。
如果路平和小南京还能联系上就好了,小南京一定会用吵架一样的语调告诉我该去哪家店吃最正宗的鸭血粉丝汤……
我坐在湖边想念了一会儿老朋友,闲极无聊,拍了张照片发了条乱七八糟的微博道:
我本无家更安住,朝辞白帝彩云间,故乡无此好湖山,玄武湖水咸不咸……
没多久,我收到一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短信里说,你现在打车来虎踞北路的话,还赶得上吃点儿剩菜。
发信人,他喵……小南京!
……
时隔半年,我在国际大都市南京的一家兰州料理店里见到了我的兄弟路平。
和一对逃犯贤伉俪共进晚餐是件很有意义的事,我们双方本着和平共处睦邻友好的原则,展开了愉快的会谈。
席间,我礼貌称赞道:
路平你娃太了不起了,你俩吃什么吃的?都胖成这副熊样儿了?
路平嘿嘿嘿笑着,说:
你仔细看看小南京的肚子,她现在是个有内涵的女人。
我哎呀一声乐出来:
恭喜啊!俩逃犯,亡命天涯的路上还不忘干革命抓生产。
小南京咋咋呼呼地说:
我们直接回的南京啊,没亡命天涯啊……
你们一直住在南京?
是啊,住我家里。
我很礼貌地擦了擦冷汗,由衷慨叹道:小南京,你是个呆×吗?
……
《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三百一十条对窝藏罪的规定为:
明知是犯罪的人而为其提供隐藏处所、财物,帮助其逃匿,情节严重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小南京从一开始就很清楚自己冒的是什么风险,但她铁了心要有难同当。
不是没人劝她放手离去,她都给骂回去了,别人好心她当成驴肝肺,她骂:你这么想,就不是人!
小南京怕路平被抓住后枪毙,害怕他撒手人寰驾鹤西去而无骨血遗世,故而非要给他生个孩子。路平不从,她就来硬的……
我见到他们时,小南京已有四五个月的身孕。
此等事宜,是非等闲女子能为敢为之的。
这让我想起一段历史。
十九世纪初,俄国十二月党人起义失败。
十二月党人身为贵族,却为废除自身的贵族特权,为社会的进步而斗争,彻底地背叛了他们所出身的那个阶级,背叛了他们曾经捍卫的那个制度,自觉地将国家和民族的命运与历史的趋势联结在一起,献出了自己的幸福甚至生命,这是令人十分钦佩的。
然而,更令人钦佩的,是十二月党人妻子们的行为。
起义失败后,沙皇尼古拉一世命令他们的妻子与罪犯丈夫断绝关系,为此他还专门修改了不准贵族离婚的法律:只要哪一位贵妇提出离婚,法院立即给予批准。
出人意料的是,绝大多数十二月党人的妻子坚决要求随同丈夫一起流放西伯利亚。
尼古拉一世紧接着又颁布了一项紧急法令,对她们做出了限制:
凡愿跟随丈夫流放西伯利亚的妻子,将不得携带子女,不得再返回城市,并永久取消贵族特权。
这一法令的颁行,无异于釜底抽薪,这意味着这些雍容高贵的女性将永远离开体面的生活,离开襁褓中的孩子和至亲好友,告别昔日一切理所应当的辉煌。但已经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这些高贵的女人了,她们接二连三义无反顾地去往西伯利亚,去到她们丈夫的身边,并陪着他们死在那里。
其中一个叫穆拉维约娃的妻子说:
为了我们的爱情,让我失去一切吧,名誉、地位、富贵甚至生命!为了获得这份失去一切的机会,她斗争了一整个月。
美丽的法国姑娘唐迪在巴黎听说前男友伊瓦谢夫被流放到西伯利亚的消息,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俄国,并向当局申请到西伯利亚去与情人结婚。几经周折,她得到了这份赴死的许可。他们在牢狱中结了婚,几年后,在冰雪和疾病的折磨下,一对异国情侣倒在了西伯利亚的茫茫荒原上,人们收拢她斑白的头发,回忆着短短几年前的她曾是多么明艳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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