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节
2岁时,家里和不少人绝交了。
因为那些人以亲朋好友的身份劝说她妈妈:
放弃这个孩子吧,未来只会是包袱。送去孤儿院吧,让她自生自灭。
10岁时,她被邻居家熊孩子指着鼻子嘲骂:
聋子哑巴,未来嫁给瞎子,哈哈哈哈哈。
她听不到别人骂她,傻笑着看别人骂她,她以为终于有人肯和她一起玩了。
她拿起自己的画去给人家看,人被推倒,画被扯烂,笔被扔了。
她后来养成了习惯,只要再有小男生靠近她,立马怒目相对,警惕而愤恨,像只小狮子。
上聋哑学校时,说媒的人登了门,媒人给她竖大拇指:哎哟,画得真好啊。
媒人扭头对父母说:还是现实一点儿,找个农村男人嫁了吧,别白花学费学画画了,不聋不哑的又见到几个当上画家的?何况你们家孩子。
她那时不知来者是媒人,只道这人夸她,于是翻箱倒柜地找出许多习作,献宝一样一张张给那人展示着……
后来她上了中专,为了画画去挣钱,找兼职时手里握着纸和笔,推开门就在纸上写字:给我一份工作好吗?
她写:给我正常人一半的工资就好了。
没人肯收她,不是人心冷,是顾客比天大,她不能说也听不见,生意会受影响的。
她那时连个发传单的活儿都没找到——路人接了传单,总要和人说声“谢谢”。
终于,她当上了美甲工,可以挣钱画画了。
有人莫名地厌恶她,她们不接受她的服务,仿佛聋哑是传染病,碰了她就晦气了。
也有人喜欢她,安静地看着她在自己指甲上画画,临走时她们捏捏她的手表示感谢,怜惜地摸摸她的头发。
每当这时她就用力地笑,使劲儿地夸张自己的表情,让自己显得比高兴还高兴,好让那些好心人明白,她是真的高兴着的。
后来跟着韩景俊老师学画时,她也常这么笑。
除了写字,感激和感恩,她只能用这种方式表达。
上班以后,她从不打车,只坐公交,因为不需要和司机解释去哪儿。
她在网上晒过自己的画作,并不提自己是聋哑人,过分的同情不是她想要的。
她恨过妹妹,后来变得很疼她,她爱着妈妈,一度也曾很恨她。
她爱画油画,画油画时她是可以倾听到那些缤纷的色彩的。
她爱画漫画,在那个二次元的世界里她可以成为另外一个她,那里有简单的爱和善,直截了当的恨,远没有现实的人生那么复杂。
重要的是,在那个世界里,她终于可以开口说话。
那些无声的语言打动了许多人,比如马史、杨奋,三人后来搭档构思创作漫画。
很完美的CP组合,两个疯疯癫癫的儿子娃娃,一个笑起来张牙舞爪的丫头子。
马史后来和我说,虽然自己也穷得叮当响,但对她,是决心要罩着她。
但这份决心仅只源自欣赏,并非是在可怜什么。
马史和杨奋都用自己的方式宣传推广过她的画,亦主动帮她兜售过画,我记得我在朋友圈里看到过的。在我的印象里,他们都没标榜过她聋哑人的身份,后来才知道他们的想法——既然每一幅画对得起定价,又何必附加兜售那份同情呢?
听说,她也是同样的想法。
她也是我的读者,按理说有马史、杨奋这层关系,大家见面认识顺理成章。可她不肯接受马史、杨奋的邀约,觉得会添麻烦,影响我们喝酒聊天。
马史说:你们其实见过面的。
他说:她排队参加过你在乌鲁木齐“班的书店”的读书会,自己一个人去的。
我使劲儿使劲儿地回想,影影绰绰地想起一张面孔。
短发,素颜,手很有力,笑得很夸张很用力,显得比高兴还要高兴……
新疆丫头子骨子里独有的那份骄傲,让我迟了好几年才明白了她的故事她的画。
希望不算太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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