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人间剧场
在这清冷的冬夜里，独自一盏孤灯，一杯暖茶，翻看陆小曼遗留于世的黑白照片。素净的女子，淡淡的微笑，清澈的眼睛里，看不到世间疾苦，亦无岁序的伤痕。只是这个女子，一世繁华，终也老去，成了一道可有可无的风景，记得她的人并不多。
看着她暮年时容颜失色，牙齿落光，内心止不住的悲伤。而立于一旁的徐志摩，依旧英俊文气，倜傥风流。他的人生，定格在云端，有着不老的青春，不死的灵魂。她相信，就算志摩在世，亦会一如既往，爱她老去的容颜。
有一首美丽的歌词，是这样写的：“当我青春不再，容颜已老，你是否还会爱我。当我一无所有, 只留悲伤, 你是否还会爱我。我知道你会，你会，你会的。当我青春不再，容颜已老, 你还会爱我。”
到后来, 浩荡的人间剧场，就只剩下她一人。河山瘦, 人情薄, 那些纷繁如雪的往事，如今消逝得一干二净。漫长的几十载光阴, 分明经历无数的磨砺和苦难, 却短若几个春秋。岁月的刀刃实在太过锋利，你在桌案上打了个盹，就足足耗费了三十年。
过往该忘的, 不该忘的，都忘了。只是有那么一个人，住进了她的心里，因为相处的年岁太过短暂，走过太过突然, 所以成了她此生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亦成了一生的追忆。在她心里，他永远是那个天真单纯的诗人，就算活到白发苍苍，也一样清澈如水。
“并不是我一提笔就离不开志摩，就是手里的笔也不等我想就先抢着往下溜了。尤其在这秋夜，窗外秋风卷着落叶，沙沙的幽声打入我的耳朵，更使我忘不了月夜的回忆, 眼前的寂寥。”
寂夜怀人, 心事千重。陆小曼是个懒散的人, 她宁愿将所有的时光消磨在烟榻上，亦不肯提笔去写几行小诗，几段散文。只是有时思念太满了, 唯有倾注笔端，在纸上静静流淌而出, 方能释怀。她和他结合，不过五载光阴, 却经历别人一生的悲欢离合。
爱与陪伴, 到底不同。翁瑞午陪伴照料她三十多年，连徐志摩的魂魄都抵不过。非她薄情，她给得起翁瑞午的，亦只是陪伴，她今生所有的爱，都给了徐志摩。当徐志摩意外丧生，她又独自承担起罪孽，接受世俗的指点和责备。
徐志摩至死亦没有忘情于林徽因，他给过她最圣洁最纯粹的爱。尽管他也爱陆小曼，却做不到心的唯一。而陆小曼虽然纵横于交际场所，嫁过人，有无数追求者，后来又委身于翁瑞午，但她的心，除了徐志摩，再也装不下任何人。许多人只看到她的任性，她的残缺，她的不计后果，却没看到她的痴傻，她的情深。
有人说，因为失去了，才知道珍贵，才想要挽回，才至死追忆。倘若时光倒流，陆小曼会不会收敛她的性情，做个安分守己、循规蹈矩的女子？不，她不会, 徐志摩的死, 与陆小曼并无多少关系, 纵算因她而起，她亦不会丢失自己的个性, 去为任何人轻易改变自己。
徐志摩死后，她闭门谢客，离群索居，亦不是为了赎罪，而是她痛彻心扉，再无意世间的纷繁和喜乐。她是一个需要情爱滋养的女子，徐志摩带走了她在人间所有的乐趣，以及最后的一点热情。她无需惩罚自己，她的过错，是爱得太深，爱得毫无保留。
假若她有私心则好，最多在徐志摩死后大哭一场，悲痛几个月。之后回到她的风月场里，抽烟打牌，唱戏跳舞，继续风靡上海滩。可她没有，她将自己封存在二十八岁，与外界断绝往来。她美丽的身影，绝世的风姿，随着徐志摩一同去了云端，幻化成仙。留在凡尘的，不过是用来活下去的躯体。
“一样事情我可以断定，志摩虽说离了躯壳，他的灵魂是永远不会消灭的。我知道他一定时常在我们身旁打转，看着我们还是在这儿做梦似的混，暗笑我们的痴呆呢。不然在这样明亮的中秋月下，他不知道又要给我们多少好的诗料呢。”
想来，徐志摩的魂魄，亦是不舍转世。他尚有余恨、余情，每当月上柳梢，他便陪在她身畔，誓要守护天荒。所以，她不孤独，一个人捧书窗下，或是斜卧榻上，他一直相伴相守，还能闻到彼此的呼吸。
陆小曼曾说过，她所做的一切，徐志摩都能理解，并会尊重。她和翁瑞午于榻上吞云吐雾，她日夜颠倒，她魂无所依，他都懂，亦只能远远地叹息。他们实在太苦了，张爱玲当年彻底放下胡兰成，是因为他负心负情，她转身的时候，心是干脆的，无了牵念，亦无遗憾。
陆小曼却将这段感情背负一生，直到死，仍盼着可以与他同穴。这世上，最累人，最伤人的，莫过于情感。若问谁最情深，当属陆小曼，为了徐志摩的死，她惩罚了自己一世。她把快乐和解脱给了别人，把痛苦和遗憾留给自己。
其实暮年的陆小曼究竟怎样生活，我是一无所知，也只能在一些零散的资料里，去寻觅她的踪迹，她的身影。凭借一些碎片，去拼凑一个稍微完整的小曼。又或者，谁也不知道她数十年的景况，所能知道的，是她一定清贫潦倒。我真的佩服她的决心和勇气，可以彻底摆脱从前的奢华，甘受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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