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幻作烟云
岁月无心，人间有恨。这是一个婆娑的世界，婆娑即遗憾，即残缺。有了缺憾的故事，才耐人寻味。尘海滔滔，洗不尽人间恩怨，定不了世事消长。可这世间分明没有什么不可替代，亦没有什么不能放下。
任凭你有多少牵挂，离去的那一瞬，终究放下。他们之间的恩怨情爱没有人能说得清，他们亦只是世间一对平凡的夫妇，有恩爱，有争吵，有缠绵，亦有疏离。她也不过是比寻常女人多了一些骄纵和散漫，多了一点任性和贪玩。又到底犯下怎样的过错，要承受那般深重的惩罚。
或许是徐志摩再也无力承担这份爱，又或许是上苍让陆小曼早些清醒。此番大劫让她痛彻心肺，面对生离死别，人是那么渺小，微不足道。此刻你看着高贵尊严的生命，转瞬卑贱如蝼蚁。
“你何以如此固执，忍心和我分离两地？上半年去频频，又遭大故，倒还不觉得如何。这次可不同, 如果我现在不回, 到年假尚有两个多月。虽然光阴易逝，我们恩爱夫妻，是否有此分离之必要？眉，你到哪天才肯听从我的主张？我一人在此, 处处觉得不合适, 你又不肯来，我又为责任所羁。”
那时间, 徐志摩依旧无休止地给陆小曼写信, 希望有一天她会听他劝阻，陪他北上, 一同泛舟湖上, 共采红叶写相思。当初相爱时，为了能够在一起相处，哪怕一盏茶的时光, 亦视若永恒。可如今，他们可以过上寻常夫妻，寻常两人的日子，却甘愿忍受漫长的别离。
他们之间本没有矛盾，只不过生活方式有所偏离, 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弄到无可收拾的地步。他像一只大雁，往返于南北迁徙，纷飞。她疲于烟榻上，视人生为一出戏，翻来覆去地演绎重复的过程，不问结局。
“明天我叫图南汇给你二百元家用，但千万不要到手就宽。我们的穷运还没有到底，自己再不小心, 更不堪设想。我如有不花钱飞机坐, 立即回去。”在死之前, 他还是那么狼狈，为了钱心力交瘁，全然丢弃往日富家公子的尊贵, 亦失去了落落文人的风采。
他本有万贯家财可以挥霍，本可以成日邀上三五知己, 品茶闲游，安逸写诗。为了爱情, 他奔命红尘陌上, 连赏阅春花秋月的心情亦没有。他在写给爱妻的信上说，秋风凄冷，秋月光明，更使游子思念家庭。又因为归思已动，更觉百无聊赖，独自惆怅。遥想闺中，当亦同此情景。
其实徐志摩心中比谁都明白，陆小曼的闺中状况。无非是和翁瑞午，每日不顾朝夕躺于榻上，吞吐烟霞，梦幻中不知真假。烟瘾重时，她素日喜爱的戏曲、绘画、打牌、交际都可以搁下，只陷于迷幻世界，不顾死生。
她没有死，徐志摩死了。当他一路风尘赶回上海，她依旧颓废在烟榻上，彼此间早已没有久别重逢的喜悦。过往的恩情，竟不知在何时被岁月消磨殆尽，余下的则是彼此间的争吵厌烦。她早已丢失了那颗明净的初心，而他也倦怠了热情。
据说那一次他们争吵得很激烈，争到怒处，陆小曼听不进劝，大发脾气，随手把烟枪往徐志摩脸上掷去，志摩避开，幸未击中，金丝眼镜掉于地上, 玻璃碎了。可翁瑞午的女儿翁香光说, 陆小曼性情颇为温柔, 和徐志摩争执是真，用烟枪打徐志摩眼镜之事，不过传闻, 况陆小曼对徐志摩生活起居一向不干涉。
徐志摩带着悲伤离开上海，去了南京。到张歆海和韩湘眉家中，几位好友互诉衷肠。“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本是浪漫诗人，何以窘迫至今日，但他不会因为与爱妻的争吵，而心灰意冷。他的人生，还有诗歌，还有不离不舍的爱情。
原本打算乘坐张学良的飞机回北京，临行前，却接到通知说因事改期。为了赶上林徽因次日在北京一场关于古代建筑艺术的演讲，他不作停留，匆匆搭乘了一架邮政飞机。徐志摩那日临登机之前，尚给陆小曼发了一封短信：“徐州有大雾，头痛不想走了，准备返沪。”
可他为了兑现和林徽因的约定，还是选择乘机北上。他再也没能返回上海，他失信于陆小曼。飞机于1931年19日中午12时30分在济南南郊党家庄附近触山爆炸，坠入山谷，机上连徐志摩共三人，无一生还。这一场人间悲剧，在无声中悄然发生，将活着的人伤得无以复加。
是死神的召唤，让徐志摩毅然登上那座亡命的飞机。还是林徽因的等待，让他甘愿为了爱倾付所有。还是他以决绝的方式，来惊醒醉生梦死的陆小曼。又或者，没有任何的缘由。只因他有一个笔名叫作云中鹤，他终将幻化为云，乘鹤飞去。
“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地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初读这首诗，有一种清风流云的飘逸和洒脱，再读时，有一种与世决然的破碎和悲凉。时光恍惚，一梦经年。这红尘乱世，原本就没有真正的安身之所，不过如云彩一般，来来去去，淡淡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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