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漓不知道该怎么做。
过去几年间，她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将灵石与功法交给叶家人。因为在林家村之外，原本就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让亲人变强，拥有自保能力，实属理所应当。
但在这座城市，那些年轻的叶家人所求的不再是实实在在的修炼资源，而是特殊待遇。
究其本质，更准确点说……他们想要的，是自身凌驾于他人之上的“优越感”！
林家新村的准公民已有不少，其中不乏高阶修炼者，在各自地盘上都是能够主宰他人生死的大人物。但在这里，由于林河的存在，这批人根本不敢妄动。
唯独这些叶家的年轻人，拥有叶漓作为他们的靠山。
自从叶漓击杀尹家老祖尹天语后，叶家在昆华城成了第一强族，其余家族胆战心惊，卑躬屈膝。被压迫过数年的叶家人随之扬眉吐气，逐渐变成了……
当初城主府尹家的模样。
早已察觉到这件事的叶漓，其实也并不意外。毕竟，无论尹家人还是叶家人，都生活在同样的文化圈中，秉持着相似的价值观。
他们中的大多数人，认同等级分明的人类世界。他们对强者敬畏，对弱者倨傲，并在这样的体系中试图爬得更高。即使爬不上去，最终认命，也会在自己的阶层上延续过往的观念，并将它教给后代。
“……我，不喜欢修仙界约定俗成的价值观。”叶漓幽幽道。
伊维娜稍稍蹙眉，思考片刻后开口道：“您的想法，我大概清楚了……但我不明白，您为何不愿意将这些直接告诉叶家人？要知道，责任与权力是共存的。您是他们的‘老祖’，理应有决定一切的权威！”
“用权威压人，那又和他们心里所认可、憧憬的‘上位者’有何分别？当然，更重要的是……”
她忽然转过头，眼神空洞地与伊维娜对视，令后者下意识打了个寒战。
“我，没有资格对他们说这种话。”
“为……为什么？”伊维娜的声音有些发抖。
叶漓的声音毫无感情，仿佛在陈述别人的故事：
“因为，我是这座城市里、甚至这颗星球上，‘特权’的最大受益者。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取得的任何成就，都源自林河的帮助。如果不曾遇上他，我可能已经死在了哪条臭水沟里，又或者宛如行尸走肉般地活着。”
这个瞬间，伊维娜终于明白——
片刻前叶漓突如其来的愤怒，并非针对伊维娜，也不是以叶家人为对象，而是……对她自己。
就像一名试图改革的有志之士，却同时也是旧制度的既得利益者。平日里将其淡忘，便可以心安理得地享受自己拥有的一切。
但与此同时，她失去了指责他人的立场。左右两难的处境，令此刻的叶漓纠结不已。所以叶家人到来时，她不敢亲自迎接，只是在一旁默默看着，努力思考着，试图想出一个两全之策。
这时候，叶漓重又转过头去，盯着楼梯下方投进光亮的门洞，仿佛要从那均匀的人造光源中找出答案。
伊维娜在她身旁静静望着她，视线扫过那套宽松制服下纤细身躯的轮廓，心里默默叹息一声——
真是个好孩子啊。
以前还觉得叶漓这副模样有装嫩的嫌疑，但如今看来，她的内心竟如真正的少女一样通透、纯粹……当然，也可能是因为，来自世界的毒打挨得还不够多。
尽管佩服叶漓反思自身的勇气，不过说到底，伊维娜对所谓“平等”的观点仍是嗤之以鼻——
在每个人出生前，家世的区别就足以划开鸿沟天堑；即使强行用制度平衡、抵消，也无法改变每个人出生时自带的天赋优劣。
更不用说，人生旅途中更有无法预料的内外灾劫与机缘奇遇。就算是出身、天赋完全相同的两人，也可能一者长生久视，一者腐朽成泥。
伊维娜认为，林家新村内规定“生命权”与“法律地位”的平等，本就是靠着林神君横压天下的力量才能实现。至于叶漓所说的“人格平等”、“机会平等”……
呵呵，她在开玩笑吗？
抱有这等不切实际理想的后果，就是叶漓内心无所适从的挣扎。世间所有人都艳羡的滔天气运，竟成了她烦恼的来源！
“可是，您总不可能放弃自己拥有的一切吧？”伊维娜道。
叶漓无话可说。她的脑子虽然有点执拗，但毕竟不傻。
见叶漓默认，伊维娜微笑着说：“我有个主意，您要听听看吗？”
“说。”叶漓低着头，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伊维娜道：“我冒昧地认为，您的‘理想’的后半部分，实在是太过超前了。如今的这座城市里，仅仅保障人们的生命与法律地位，却已经令世人惊讶不已。我想，等到几十年之后，将来星海舰船上的所有人都认同了这样的制度，才有机会推行您真正的理想。”
言下之意，其实就是劝叶漓不要想太多，叶家人要什么就给什么，只要不违反林家新村的法律就行。
当然，叶漓若是真这么做了，也就意味着伊维娜同样有机会从她身上得到些什么。对伊维娜而言，这种结果无疑最好。
但听完这番话后，叶漓几乎没有经过思考，立刻回应道：
“我有个朋友，叫做吕景，他的观点也是这样。还有个朋友……你认识的，商远曜认为这是对原则的退让。一时偏离道路，将来再要挽回时，便只能以暴力压迫，带来更多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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