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皇甫渊深深地看了对面的女子一眼。
认识她以来，似乎那张清冷孤高的脸上似乎永远都是那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淡的表情。
但是，他却自问，从来没见过比那张脸更生动的脸庞，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意背后，却恰有着一种与众不同的自信与张扬。
那种自信满满的神采实在让人挪不开眼睛。
可这一刻，那双即便有些落寞也从没失了生机的脸上头一回出现了那般颓唐的神色，皇甫渊的心没来由地就微微一抽。
这么多年来，他一路筹划这个复仇大计，就算是有皇甫朗这样一个知己兄弟，他仍是觉得，午夜梦回，从周围那堆积成山的森森白骨中醒来，那种只有自己一人的孤单之感都是如此的强烈。
所以，对于此刻染上女子双眸的那份孤独与落寞，他可说比任何人都要能够感同身受。
他本以为，有她相伴，以后的路应该会多少好走一些，却不曾想，这才几日，倒是从她的眼底看到了这似曾相识的神情。
这些天来，皇甫渊的脑海里第一次闪过了一丝后悔的念头。
自己拉她入局，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此事关系你我二人的性命，若不设局一试，日后如何放心以性命相托？”皇甫渊将目光调向远处，终是不忍女子一直陷在这种自责的情绪里。
他的声音一向温和清润，本该有着天生的安抚人心的力量。
可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声音倒还是自己的声音，可是那句话里那讨好的，迁就的，安抚的语气明显得连他自己的实在无法忽略。
孟晚歌如蝶翼般的睫毛闪了一闪：“我和莺儿名义上是主仆，实际上是姐妹，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
女子的话意未尽，最终还是化作了一声绵长的叹息。
男子紧绷的神经随着那一声叹息也松了下来，随之，涌上心头的却是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的情绪。
女子没有发现他言辞间的小秘密，他原本悬着的心落下了，可不知为何明明已经落到了实处的心。似乎又有些空落落的。
似乎是……还有那么一点失望吧。
那声叹息过后，两人之间两人又陷入了漫长的沉默中。两人不约而同都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其实，此时若是身处两人第一次在这“珍馐阁”见面时的雅间，那举目远望起码还能望望窗外过往的人群。
可如今，他们在的却只是个只能容纳一张桌子的小隔间罢了。其实，调开目光的下一秒，两人就都已经有些尴尬了。
小小的一个屋子，避免了视线交汇，一时却很难找到第二个可以安放目光的地方。
“还是先吃些东西吧。”还是皇甫渊率先打破了沉默，经过这一段时间的调整，他的声音已经恢复如常，那似玉石般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带着能安抚心绪的力量。
他将方才盛的那一小碗汤水先是往前推了推，还不等孟晚歌有所动作，却又将那小碗收了回去。
这个动作倒是让原本已经打算拒绝这份“好意”的孟晚歌微微一愣，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不过这倒也成功吸引了孟晚歌的注意。
却见皇甫渊将原先的汤水放到了一一边，又拿起自己面前的空碗重新称了一碗汤水，又拿指背贴着碗沿三四秒，似乎微微点了点头，这才将新盛的汤水递到了孟晚歌的面前，柔声道：“刚好……试试吧。”
因为皇甫渊刚刚那有些奇怪的动作，导致他后面那一连串的动作几乎就变成了是在孟晚歌的注视下完成的。
所以，如今皇甫渊再将那碗如此殷切地，陪着柔声细语送到她的面前，她倒变得有些不好再拒绝了。
“多谢。”女子淡淡应了一声，抬手接了过来。
原本微微垂着的眼眸在指尖触到那碗的时候还是微微一动。那动作虽是极细极快，却还是落到了皇甫渊的眼底。
果然……聪慧如她！
几乎是指尖一触到，孟晚歌心中就已经明了皇甫渊方才举动的深意。
方才那第一碗，放了良久，想必已经有些凉了吧，倒想不到这皇甫渊还是个如斯心细之人。
孟晚歌低头饮了一口。
果然，那新盛的汤水入口温热，回甘鲜甜，她倒不是在吃食上特别讲究或特别有研究之人，本来饮这汤水也有些骑虎难下的原因在里头。倒是不想，这澄黄的汤水入喉还真是出乎意料的滋味。
她虽不能将那内里的食材一一辨出，却也不得不叹一句，这汤的火候……的确是把握得恰到好处。
汤之一物，最考究的就是火候上的拿捏。
加之那同样合适的温度，入口的时候并不烫嘴，但是那浓稠的汤水落了肚，却将她整个人都烘托得有些暖洋洋的。
就连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也多少变得好了一些。
皇甫渊瞧着孟晚歌饮了一口之后，终是复饮了第二口，这才勾唇一笑，随手取过手边那已经有些凉意的碗。
等两人都饮完各自碗中的汤水，原本有些紧张的氛围也跟着略略缓和了一点点。
“依你看，莺儿知情的可能性有多少？”
话一出口，就连孟晚歌自己都有些惊讶，莫非区区一碗汤，就能轻而易举卸了心防？
自从决定同意配合皇甫渊对莺儿进行这次测试，她就深深陷入了一种无法自拔的自责的愧疚情绪里。
可她和莺儿相交十年，她心里恐怕比任何人都要明白，莺儿的性子虽然直来直往，但却绝非胡闹刁蛮之人，若在大情大性面前，只怕那丫头骨子里比谁活得都明白。
所以，与其说，她是在愧疚对莺儿的此举会伤了两人之间的姐妹之情，倒不如说她是在怕，怕莺儿真的……
若是这样……
这才是孟晚歌一直不敢去思去想的，她一直以那愧疚之情将心底真正的害怕掩饰得不露痕迹，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此刻对着皇甫渊会突然就问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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