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半夜,我很突然地醒了。在睁开眼最初的一片懵懂里,我以为我做了什么不同寻常的梦。但是……没有。我的头脑中一片宁静,不论是自己可感知的部分还是与深海相通的部分,都没有丝毫异样的波动。
真静啊。
望着半开的落地窗,我在心里无声地叹气。本来就没有几个活人出入的地方,又是这样的时刻,伸长了触角也只听到了远处的潮声和近处传来的夜风掠过林梢的呼啸,没有疾驰而过的车声,没有闹市里隐隐传来的喧闹和左右邻居家里传出的电视音响的模糊噪音,这里的夜晚安静得让人觉得寂寞。
拥着薄被出了会儿神,我决定下楼去给自己弄一点吃的东西。也许填饱了肚子会让我舒舒服服地一觉睡到大天亮吧。
走廊里的壁灯是彻夜亮着的,所以一直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我才注意到斜对面影音室的门是虚掩着的,从忽明忽暗的光线来看,夜翎应该是在看影片,奇怪的是没有一丝声响。我走过去轻轻推开门,第一眼看到的是屏幕上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他们正神色肃穆地行进在废墟般的街道上,黑白影片所特有的肃杀气息几乎让我在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夜翎正在观看的应该是一部二战期间的战争纪录片。
夜翎歪着头靠在沙发靠背上睡着了,薄被在脚边的地毯上堆着。一本摊开的外文书平放在她的腿上,也不知她睡前到底是在看影片还是在看书。我把书挪到一旁,轻手轻脚地替她盖好薄被,正想替她合上那本书,就看到翻开的那一页夹着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依偎在一起的一对情侣:眉目英挺的西方男人和梳着梦露式卷发的时髦女郎。他们的妆容穿戴无一不显露出那个年代特有的浓郁风情。男人的手臂环在女人的肩上,女人的一只手则俏皮地拽着男士的领带,两个人面对镜头开怀大笑。
即使只看一眼,我也分辨的出那是真正幸福的人才会有的笑容。隔着一段漫长的岁月,笑容当中那种毫无瑕疵的快乐仍然在看到照片的第一眼就准确地攥住了观众的心脏。一时间竟让我有种莫名的心酸。
我轻轻放下照片,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我从厨房里取了两盒冰牛奶,盘腿坐在落地窗前面的地毯上慢慢地撕扯着包装,凉凉的液体带着醇厚的香味滑过口腔,迷蒙的感觉一扫而空,整个人都异乎寻常地清醒了起来。
苍穹之下是墨色的海,潮声起伏,如同海的呼吸。他就在里面,在海的深处某个我无法到达的角落里,用着跟海一样的频率呼吸,或许也正想着我。
这样的时刻,天地无声,对于不可控的命运的那种模糊的畏惧也被无限放大。幸福来敲门的时候老天没有给过我任何一点提示,不论是枝头喜鹊叫还是喜蜘爬过脚面。同样,也不会有人提前通知我陷阱会埋伏在哪一个角落里。每迈出一步都本能地提心吊胆,而我理想中的生活却依然如此的遥远。
我把空了的牛奶盒放在一旁,目光再一次投向远处的海滩。这可怕的地形是目前为止我逃跑计划中最大的障碍,但是不管怎样我都得逃出去。跟深海比起来,我的生命是如此的短暂,我又怎么可以用来耗费在这些不相干的人身上?
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不用回头我也知道这是谁。也许刚才给她盖被子的时候她就已经醒了吧。
“你去睡吧,我不会逃走的。”我还没从谢路南那里拿到准确的诊断报告呢。何况,就算不相信我,她总该相信自己人在这院子的里里外外布置的天罗地网吧。
夜翎没有说话,学着我的样子盘膝在地毯上坐了下来,沉默地望向窗外。
没有人开口说话,气氛却微妙地有了不同。黑沉沉的夜晚因为被填补了某些东西而变得不那么空旷了。果然这种时候不适合一个人枯坐。一个人待的久了总是无法避免的会胡思乱想。
夜翎忽然叹了口气,“房子里多了一个人好像多了很多东西。”
我轻笑。忽然觉得这个人……也没有那么不好接近了。
“我一个人在这里住很久了。”夜翎缓缓说道:“睡不着的时候就一个人坐着等天亮。”
“不觉得寂寞吗?”
夜翎摇了摇头,“习惯了就不觉得了。”
“你为什么……”话到嘴边到底还是犹豫了一下。不过这气氛太好,甚至给我一种错觉,仿佛我们是一对促膝谈心的朋友,于是有些深藏于心的顾虑还是被我选择性地忽略了过去,“你为什么不离开这里呢?你年轻、漂亮、学了很多东西,离开这里你可以有更精彩的活法。”
“我的族人都在这儿,我能去哪里?”夜翎轻叹,“走不了的。”
她的回答在我心里激起了某种类似于愧疚的感情。直到这个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所谓的“精彩生活”完全是站在人类的角度上做出的臆测。如果有一头牛对我说:“离开人类社会,跟我们一起去过精彩生活……”的话,我会认为这牛一定是疯了。大自然所创造的每一个物种都被赋予了独特的习性,而我却提出了如此荒谬的建议。
“对不起,我收回刚才的话。”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