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沈重楼其实对剑者这支知之甚少,就像符阵一样,剑者亦是在六境大陆上并未普及的一种古老传承。
说未普及也不大对,各国善剑者不少,但真正担得上剑者称号的,普天之下也难得找出几个。
而很荣幸,他身边两人都是。
沈重楼有幸得见了真正的剑者的剑。
剑气凌云,冷铁森森,横胸划过,伏尸千百,他们二人各自为战,却又遥相呼应,出剑之际就是日月无光天地震颤,汹涌澎湃的战意几乎将天际的霞光逼落山隐,耳畔冲杀声不绝于缕,那两人却已将敌军的尸体摞了山高。
一人一剑,以一当万。
禁军军心大振,首次呼啸着出城迎敌,从城楼上看,只见蚂蚁出巢般疯狂汹涌,旋即便是金石相撞、血肉横飞。
两人利落地跃上城墙,在沈重楼身边站定,青岑抿了抿唇,悄悄咽下涌到喉口的一口腥甜。
沈重楼道:“好了,接下来,就交给我们吧。”
他手一扬,“放箭——”
铺天盖地的箭矢裹挟着凌厉的风声呼掠而去。
即使士气高涨,这一战依旧打得艰难。
沈重楼并未直接出城迎敌,他只是个指挥和摇旗呐喊的吉祥物,可沉重的盔甲依旧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天边的暮色已经不见了,黑暗降临,天光升起,北凉军如潮水般消退之时,启明星刚亮。
他眼前忽然有很多画面在窜,经历过的没经历过的,强压了一整夜的头疼在此刻爆发,苍白的皮肤下青筋乱崩,火红的朝阳倒映入他的瞳孔,恍惚间,他好像看见了好多人。
好像是幻觉,又好像不是。
他看到了万年不变是冰山脸此刻却有焦急之色的容崖。
他看到了好像在大声叫喊的炽野。
他看到了乘着天光归来的姬临。
他看到了阿锦。
他看到了父皇母后。
他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晕过去之前,他对容崖说了最后一句话:
“再撑一日……”
……
他好像做了很长的一个梦。
是梦还是真实,他已然分不清了。
他拾阶而上,眼前是熟悉的金銮殿,两侧有威严的殿前武士,他着太子衮服,鬓发梳得整整齐齐,就在他要抬脚跨进大殿的前一刻,不远处急急忙忙跑来一个婆子。
“殿下,公主又犯病了,您去看看她吧……”
他一惊,连忙改道跟着婆子去了芳华殿。
阿锦正在里面摔东西,她是个善良的姑娘,即使神魂不清暴躁如雷也不会把东西往人身上砸,沈钧进去的时候,一盏白瓷杯正碎在他脚下,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道:“滚啊,滚出去啊,滚——”
太医们战战兢兢地跪在殿外,这已经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了,犯病前他们还可用安神香针灸之法等压制,一旦犯病,能不能安静下来,都要看公主自己。
沈钧道:“阿锦……”
阿锦从小就爱缠着他,事事也只愿以他为楷模,大多时候,太子殿下的话,比圣上王后的话要更管用。
可这次阿锦并没有听见,她依旧疯狂地扫荡着身旁的每一样东西。
沈钧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神情癫狂的她抱在怀里,他的修为不再,面对这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也应对得颇为吃力。阿锦在他怀中不住挣扎着,沈钧左支右拙满头大汗。
“阿锦,阿锦乖乖……哥哥带你出宫去玩,去西市最好的酒肆铺子喝葡萄美酒,去看奇奇怪怪的洋人商队……”
他生涩地哄着,他素来不擅长与兄弟姊妹相处,不知如何是好时,便摆出一张生人勿进的冷脸,别的弟弟妹妹都会对他望而却步,可只有阿锦,她对哥哥的喜欢,是任何冷水都浇不熄的,她会热情地在他耳边说东市的胡饼很香,外族的马戏很好看,沈钧曾经会对这样的热烈避而不及,可现在他避无可避,阿锦变成这样,至少有一半是他的责任。
“哥哥让父皇给你做最好看的鲛纱裙子,上缀百颗夜明珠,即使在黑暗中依然闪闪发亮……”
阿锦在他怀里渐渐安静下来,沈钧感觉到有泪濡湿了肩侧的布料。
“……哥哥?”
她颤抖着声音问。
“是我,我在呢,哥哥在呢。”
阿锦终于按捺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她的哭声悲恸绝望,她定然觉得屈辱极了,她曾经是这座金陵城最骄傲明媚的女子,是澜沧千娇万宠的掌上明珠,可现在却变成了这个样子,她甚至不敢穿着哥哥口中的鲛纱裙子在朝歌楼上跳一次舞,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发疯,什么时候会丢脸,她只能整日整夜地呆在殿内,让御医们看着自己,给自己治病。
她哭得越凶,沈钧心中的愧疚之情就越重,司偿之毒倾整个澜沧之力,都只能救治他们二人之一,父皇选择了他,满朝文武也选择了他,天下百姓也选择了他,可他的妹妹呢?他的妹妹就要这样死去吗?
如果当初他能再警惕一点,或者再强硬一点,不许阿锦去边境胡闹,那也许她就不会被当成下毒的载体,那她现在还应该是高高兴兴地在宫城门口等他凯旋归来的。
“是哥哥对不起你……”
沈钧愧疚地喃喃道。
阿锦哭得太厉害了,完全没有听清这声呓语,哭了好久,哭到精疲力尽,她趴在哥哥怀里道:“我头好疼,我好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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