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一出，圣上沉默良久。
好半晌，他才说道：“倒也是不必。”
他起身，负手行至窗前，朝着光的眉心有几道深深的褶皱，经年累月，几乎成了刻痕。
“聘儿先前来我这儿，也是说，让我把功劳都给你，那孩子说得有理有据，说什么要大力扶持你，以后你就是他在朝中的左膀右臂，实际上，我心里门儿清，他就是护短，跟我一个性子。”
聘，是大周太子的名，全名李聘，字征君，大周皇帝对他的偏爱，从这字就能看出来。
大周太子说草包吧，也草包，说聪明，也聪明，沈重楼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太子殿下对沈重楼的偏信过于明显，若有朝一日他叛主，太子会直接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圣上是真的对他动过杀意，太子殿下在这方面比谁都敏锐，很快就察觉到，并大张旗鼓地以另一种方式维护他。
上次的北凉暗探，这次的京郊命案，沈重楼说得上是声名鹊起，太子殿下连面都没出，劳苦功高全推给了沈重楼，这并不是他的风格，太子殿下无能，却不是惫赖之人，如此行事，只有一个答案——他要把沈重楼从幕后推到众人眼前，推到万众瞩目，让自己的父皇知道，这人不是能像蚂蚁一样碾死的人。
沈重楼眼睫微微一颤。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他是最了解太子殿下的人，知道他的懦弱，知道他无勇，知道他优柔寡断束手束脚，知道他心慈坏事，也知道他看不得饿殍遍地，看不得哀鸿遍野，最大的愿望是世界和平。
他曾经对太子殿下说过，你是神爱世人，可大周朝的百姓需要的不是神，六境大地上的百姓需要的也不是神，他们需要的，是一位能带领他们走向光明的君王。
如果有一天，你能稍微心狠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你就是一位优秀的储君。
太子殿下当时说什么来着？哦，他什么也没说，他只是忧愁地吃了两碗酒酿圆子。
沈重楼道：“太子殿下……是个好人。”
世间庸人千千万，沈重楼觉得，只有太子殿下，能当得上好人一说。
圣上转过身来，罕见地带了两分笑意，也只有提到这个儿子时，他会暂且放下君王的身份，不那么拒人千里。
“聘儿这性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可惜他娘走得早，要能多教导两年……算了，她已经把聘儿教得很好了。”
圣上笑意淡淡，缓缓踱步，沈重楼几乎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果然，下一刻，他落了座，满脸肃重地问他：“沈重楼，朕能相信你吗？”
沈重楼几乎是同一时间便把腰弯了下去，掷地有声地道：“太子殿下永远可以相信我！”
无人说话。
沈重楼很自觉，行完礼便自己站直了。
圣上看着他不咸不淡的模样，忽而朗声笑了一下。
“好！我就信你一回。”
沈重楼面不改色：“若是为了殿下，陛下可以永远相信我。”
圣上道：“这是你的承诺吗？”
沈重楼：“……你说是就是吧。”人与人之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
圣上又问：“是你的承诺……还是太子沈钧的承诺？”
方才缓和的气氛，霎时紧绷起来。
沈重楼的目光有极短的一瞬失了焦距，脑子里的弦似乎有人拨动了一下，嗡嗡直响，好片刻才回了神。
他不着痕迹地挺直了腰。
即便澜沧已成过去，即便他已经是个亡国太子，他依然有属于自己的骄傲，那些骄傲刻在了骨子里，任何一国的水都无法冲刷掉，只会让其日渐深刻。
澜沧国最锋利的那把剑，在此刻出鞘。
蒙尘多年，而现在，那些尘被吹散了，露出其本来的锋锐来。
“你不用如此紧张。”圣上朝他摆了摆手，道：“聘儿确实瞒得很好，但你要知道，我毕竟是君王，你在大周待了十年，我若还是一无所知，那就不是聘儿聪慧，是我废物了。”
沈重楼没说什么，也没再行礼，只道：“太子沈钧已成过去，这个承诺，是沈重楼立下的。”
圣上垂首看了他一会儿，不知想了什么，又笑起来：“怪不得聘儿要护着你，你确实是个值得信赖之人。”
沈重楼回忆了下，这些话之间，有什么因果关系吗？
圣上在原地踱步片刻，似乎是在考虑什么，略微沉吟，他跟沈重楼道：“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帮忙。”
这话算得上十分客气了，沈重楼疑窦丛生：“陛下请直说。”
“……大周开国之初，不过两三座城池，算至今日，亦是六境之内底蕴最浅的，然而却能扶摇直上，成为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国家，归根结底，安身立命之本，是帝都身后的这座山。”
“不周山。”沈重楼缓缓道出这三个字。
大周城池分布很特殊，古往今来，历国历代无一不把都城牢牢守死在国土中心，外沿各城环绕，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都城乃国之根本，都城安危即国之安危。大周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帝都身后百里就是边境线，不是为了鹤立鸡群彰显独特，而是因为，整个大周的起始，就在这里，就在帝都身后的不周山。
在这片土地上，流传着一些久远而又神秘的传说，有人说六境原来是片仙境，这里住着腾云驾雾的神仙，可后来他们都消失了；也有人说我们的先祖曾习得仙法，他们用仙法割据土地，六境内狼烟四起，血流成河，所以天神惩罚了他们；更有甚者，说六境之内所有人，都是天神的后裔，拥有着天神赐予的神力……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