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清雪一句“去你妈的”梗在喉头没喷出来，冷静，再冷静，继续冷静了半天，才勉强忍住没把祝少羽拉起来狂拍一顿，待要离开，见到门外之人却怔了怔，轻声道：“前辈……”
来人“嘘”了一声，十分随便地闯了进来，手里垂着一只葫芦，来回地荡来荡去，发出咕嘟咕嘟的轻微水声。他在祝少羽面前坐定，就直接拔了葫芦塞子，灌。
祝少羽：“……”
这味道太熟悉了，狐衔叶茶的诡异味道，喝了十年都喝不惯。
祝少羽飞快坐起来疯狂咳嗽，咳了一会儿又被水呛到，眼泪都飚了出来。
青白鹿晃了晃手中的葫芦，叹气道：“暴殄天物，多好的茶叶又给你浪费了。”他声音不大，淹没在祝少羽的呛咳声中，然而祝少羽还是听清了，悲愤地道：“我又没有要喝——！！咳咳咳！”
青白鹿自在地坐下，道：“哎。”
祝少羽咳嗽声渐微，最终安静了下来，垂下了眼睛。青白鹿道：“没有话同我说？”
梅清雪一看人家师徒俩可能有衷肠要诉，自己可能不是太方便在场，正准备出门去顺便给他们把门关了，青白鹿道：“走什么，留下来一起看他出丑啊。”
梅清雪无语地关上门，转回来，坐。两个人一起阴沉沉地坐在窗前盯着祝少羽一言不发，祝少羽受不了了，只得转个身面向墙壁，嘟囔道：“你们别管我行不。”
青白鹿道：“得了吧，真想没人管，你别住白家的屋子啊，自己出去找个没人的地方随便一躺，到时死不死的也没人知道，那就没人管。”
祝少羽不吭声。青白鹿道：“陵玉银囊怎么会找你这么个宿主，我对它多好啊，它居然不找我。”梅清雪怔了怔，道：“陵玉银囊是另外认主的？”
青白鹿笑了笑，嘴角带了点责备之意，道：“你们不是应该知道的么，我以前和穆可思是好友啊。”
梅清雪“啊”了一声，不禁又想起秦阿吉描述的恩人之事。秦阿吉说过他们家的恩人有两个，一个长得与卫颐肖似，另一个剑穗佩着陵玉银囊的当然就是青白鹿。原本这另一人是谁是很显而易见的，梅同书也说过穆可思与青白鹿同行之事，但后来变故多多，他们又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穆可思之事上，一时竟然都忽略了，这位剑穗佩着陵玉银囊之人，既然能与穆可思一同游历天下行侠仗义，还能一同发现陵玉矿脉，其关系必然非比寻常。
……只是没怎么把这种非比寻常的关系认认真真地套到青白鹿与穆可思身上去，青白鹿几乎从未提过，而穆可思，他魔尊的身份早已盖过他原本的修士身份，感觉已经与人间界毫无瓜葛了。
祝少羽瓮声瓮气道：“知道。”
青白鹿“嗯”了声，道：“陵玉银囊是镇魔镇灵的神物，但当日大战，只镇住了穆可思的元神，还让他的残魂逃了出去，你说是为什么？”
祝少羽没有回答，梅清雪脑中灵光一闪，觉得想到了一个不太愿意面对的可能性，张口结舌道：“难道……”
青白鹿点点头，道：“你说吧。”梅清雪支吾了几下，道：“是前辈你故意留手的吗？”
青白鹿道：“对，也不对。”他伸手握住了梅清雪的手腕，道：“你感觉一下。”梅清雪一个愣神，也不知道他要自己感觉什么，但不久便感觉到了他的手指寒冷如冰，且软绵绵的几乎一丝劲力也无。
“前辈你……这些年，你的重伤一直没有好过么？”
青白鹿因镇魔而修为几乎全废的事当然不是秘密，但既是宗师级的人物，就算修为被废，这么多年过去，多少也会恢复一些，当然，很难恢复到从前，甚至可能连普通弟子都不如了，但终究是可以把伤势养好，身体总会比凡人强些。可青白鹿这手指的力量，手掌的状态，分明仍是一个重伤之人，这近百年来，他的伤竟是一分都没有好过。
青白鹿道：“好不了了，因为陵玉银囊放弃了我。”
梅清雪有些不解，道：“传说陵玉银囊乃是前辈取自陵玉矿脉的玉髓制成，是前辈的传家之物……”
青白鹿笑道：“我是想拿它传家来着，但是它不认我。”
祝少羽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开口。梅清雪道：“愿闻其详。”青白鹿道：“我其实也是猜的，就随便讲讲，你不要回去讲给你师父听。”
“……”梅清雪无言道，“好、好的。”
青白鹿道：“放眼时间，陵玉矿脉只有你洗心湖有，你觉得是为什么？我原本没有想过，后来忽然有点明白过来，因为洗心湖是世间最清澈之地，万物相生相克，既然有魔物的存在，必然会有可以克制魔物的物事生成……洗心湖就是这天地灵脉之处，千万年来形成陵玉矿脉。我和可思发现矿脉之时，便已感觉到它充沛的灵气，后来又挖走了玉髓，制成陵玉银囊。”
他停顿了一下，似是有些出神，悠悠地叹了口气。祝少羽缓缓道：“你只是没想到，陵玉银囊原来是应该用来杀死穆可思的。”
青白鹿笑了笑，道：“你终于乐意动脑子说话了？”
祝少羽无所谓道：“这又有什么难猜？你在封印穆可思的那一瞬间动了恻隐之心，没有出全力，陵玉玉髓感觉到了你证道之心不纯，不肯再为你所用，可是你又担心封印不了穆可思的话会致使生灵涂炭，便以毕生修为献祭，让陵玉帮了你最后一个忙。”他沉默一下，道，“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会在那一刻动恻隐之心？”
青白鹿轻声道：“谁知道呢。鬼迷心窍，鬼使神差。”
祝少羽原本就和他没大没小，本想出言嘲讽两句，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只觉得浑身一个激灵，手心发冷。
是了，他原本设定的情节中，青白鹿应该只是个前辈高人的身份，虽然在与穆可思的大战中出过力，但主要是为了引出穆可思断成五截的残魂之剑好继续之后的情节。青白鹿原本并没有做过其他太多事了，无论是废去修为后隐居，还是创立飞狸门，还是陵玉银囊进入他的体内，原本都不在他的设定内。
但，如果青白鹿创立飞狸门是因为自己当年的失手造成多人失去至亲而想弥补，如果陵玉银囊找一个宿主是为了继续它镇压魔尊的天命，因为陵玉知道原本能使用它的人绝不可能伤害魔尊……
祝少羽霍然抬头。
青白鹿悠然道：“谁知道呢，可能我都从未想过我喜欢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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