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海叹了口气，在尴尬的沉默中又喝了两杯酒用新的自言自语打破了凝固的空气，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甚至飘着些颤抖：“我胆子很小，就连表扬都会让我害怕，就像别人扔给你一坨你抱不动的秤砣一样。”
边潮捕捉到了这微妙的波动，拿过酒杯陪他一块儿喝了一杯，或许是为了给想发问的自己壮壮胆儿……为什么要壮胆儿？
“既然心…心里都……这么难过了，为什么还坚……持去上学？”由于莫名其妙的紧张，边潮又开始结巴了。
“对我来说在家在学校都是一样的，该难受难受，没什么改变，去了好歹能混个证儿——其实有没有证儿对我来说也无所谓。”余海听见小结巴的问话先是笑了一声，又闷了一小杯，才拉长了声音回答，“我只不过是在活得烂一些和活得好一些之间选择了活得差不多一些。”
边潮没说话，或许是觉得总磕巴太费劲儿，默默地陪着他喝酒吃花生。
“你永远不知道这世界上的人可以活得多烂，也不知道有人可以活得多好，现实远比小说更操蛋。”余海顿了顿，苦涩地笑了笑，“谁也不知道我老大贵姓，谁都不知道谁是谁，我是否来过，又要去哪儿，我是否存在过，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活着就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余海抿了一口酒，没有咽，就在嘴里细品着，“或许我从未自杀，但我一直期待并渴望着有一天，一场意外能夺去我的生命……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余海说到此就没声儿了，边潮只好再次想办法挑起话头：“那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没有想要的，说钱都太俗，如果阴曹地府是真的，我倒想重新投个胎。”余海摸了摸衣服兜儿，没有烟。
“如果投到了像我这样的家里呢？”
“那也不错，他最起码还愿意把你带在身边。”余海仰了仰头，连昏昏沉沉的脑袋交给了沙发，“就看在他没把你扔哪儿去自生自灭，已经很好了。”
“如果能自己选，你想投个什么样的胎？”边潮继续引导着问。
“有钱的。”余海不假思索。
“什么？”边潮惊讶。
“呵，开玩笑的，你呢？”余海生硬地勾起嘴角，感觉笑都费劲儿。
他看向边潮，此时的眼睛已经适应黑暗了，他能够看清边潮的鼻梁，甚至那双似乎装满湖海的蓝色眼睛。
“父母恩爱的，不论什么家境，我只想感受到一点圆满，而不是每个节日都跟不同的女人一起过。”边潮已经没有了紧张感，转过头跟他对视，“你呢？”
“差不多吧……如果让我选，我就想要个爹妈——负责任的那种。”余海别过目光，“一想到为人父母居然不用考试，简直太可怕了。”
“他们就把你自己扔在这儿了？”边潮问。
余海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叹了出去：“嗯，是啊。”
边潮不明白状况：“为什么？你做错了什么吗？”
余海苦笑，反问说：“你做错了什么吗？”
边潮一听，没了声音。
又一杯酒下肚，余海才开口：“或许你不太能理解，当年那两个人抛下我，各自组成了家庭。而我，就这么一个人在这个租来的房子里独自生活了快。”
边潮没有表现出多惊讶，不过心里还是挺难受的，毕竟听赵老太讲是别人的故事，而听当事人讲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
“我羡慕你，最起码家里有个人，节日时候还能有点儿生气，无聊的时候还能有人说说话，哪像我，整得跟黑山老妖似的。”余海又闷了一杯，再倒酒发现一瓶子已经见底，便将最后这杯递给了边潮，“我这个人，没什么温暖，不论是别人对我，还是我自身。”
边潮接过，毫不犹豫地掫完放回桌上：“那你在学校为什么还那么……”
“做小丑吗？”余海扯扯嘴角，“我都已经笑不出来了，不想再让别人笑不出来。”
边潮侧过脸去看他，发现他的眼角有点反光。
“给。”
余海盯着边潮递给他的纸抽瞅了半晌，保持住了自己最后的倔强：“我没哭。”
“我也没说你哭了。”边潮淡淡地说。
余海迟疑了一秒，迅速抽了一张纸：“你回去吧，别管我了。我就想一个人待着，想静静。”
“那我陪着你一起想。”边潮徐徐说，“如果真的很痛苦，那就先别努力了，不成功也没关系。”
“我本来也没努力。”余海身子往下滑了滑，窝在了沙发与地板之间，“我就是无缘无故的就特别累，干什么的兴趣都没有，什么都不想干……不是懒也不是矫情，你懂吧？”
“那就好好活着，就是最大的存在价值了。既然做什么都不会被人记住，那就自己想怎么活就怎么活。”边潮福至心灵，“我这七天……也不太想回去，你要是不烦我我就待在这里。”
余海捏着纸巾的手抖了一下，目光阴沉沉地钉在了边潮脸上。
“怎……怎么这么瞅我？”边潮吓了一跳。
余海伸手迅速夺过边潮手里的纸抽，往茶几上一扔，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抱住了他。
“谢谢你。”
低哑的声音里染上些许哭腔，在这个空荡窄小而又落寞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脆弱，恍若手机的钢化膜，一摔就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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