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启舒家在距离小区800米的地方有一处打曾祖父那辈起就经营的饭馆，名叫“壶中天”。算起来和辛亥革命同岁，也是上个世纪遗留的老字号了。只是在解放前三个月不幸破产过一次，也因此躲过了之后的公私合营浪潮，贺启舒的爷爷和爸爸在改革开放后赶上了时机重振家业，在这三十多年的经营中，生意越做越好，但地盘从未扩大过。
“壶中天”，顾名思义，最开始在贺启舒曾祖父手里时是个地地道道的酒楼，只是后来因为“壶中天”的早点太过闻名遐迩了，便渐渐做精做细，转型为以淮扬面点为主的饭馆。贺爸爸野心不大，专做早市和晚市。即便如此，每天客流不断，到了周末更是店内游客满座，店外长龙排起。说是早市，其实周末的时候，直到上午十点半依然还有宾客进出不绝。
贺启舒带着郗子晋从后门进去，从后厨一路曲折辗转上了二楼角上的一个雅致的小厢“风度荷”，正是用餐的高峰期，楼下必是满座无疑，倒是这个备用小包厢一般不对外公开，多数时候是关着，只是偶尔有不愿露面的明星艺人悄悄来访时才打开一用，而他们来访之前，都会至少提前一天预约。门把上若是没挂上“留用”字样的木牌就表明这段时间贺家人可以随意使用。
和在大厅里打理生意的爸爸打了个招呼，贺启舒便从吧台取了菜单和铅笔上来给郗子晋点餐。
郗子晋小时候倒是常随父母来这里吃早点，上了中学后父母开始频繁吵架，就很难凑齐了一家三口一起活动，所以渐渐变成自己一个人来吃“壶中天”，升入高中后，学业繁重，来这里享用美食的次数近三年来一个手数得过来。从前只挑客流低峰期在大厅里用餐，而二楼的“风度荷”他更是第一次进来。
那花梨木的大八仙桌看似有些年头，他们各自挑了一把长凳，坐在桌子相邻的两边。窗台上绿意盎然，长条状的枝叶直垂到地板上，一对雀儿歪着脑袋在架上安静地观察着来客，时而梳理一下羽毛，墙上的挂画题字风格古今皆有，闹中取静的雅韵幽幽散开。
贺启舒杯中的绿茶才飘出几缕伴着清香的热气，郗子晋就已经勾画好自己的晚餐。贺启舒拿过来一看，只是大骨汤锅盖面一碗，春卷四只。
“确定就点这么些？”贺启舒又将菜单推回他面前。
郗子晋：“没时间吃大餐了，今晚还有四张卷子要做。”
“你刚才要是能把打游戏的时间多匀出来给吃饭就好了。”本想一起多待一会儿的，贺启舒的小私心落空了。
郗子晋哭笑不得：“本来今晚的计划就是吃方便面呀，哪里知道你这‘九天东厨司命’会突然下凡来度我？”
这句话莫名听来顺耳，贺启舒被他逗笑了，叫他稍等一下，自己下楼去吩咐后厨准备。
按规矩，他是不能进后厨的，平时顶多站在门口看两眼。不过还是趁着爸爸在大厅正忙的功夫，悄悄求厨师长放自己进去。
“壶中天”的大骨汤锅盖面是一大招牌，厨工坐在粗竹杠的一边，“一跳一跳”地压出的手工水面韧劲十足，连同橡木小锅盖一起丢在大锅中翻煮，面煮熟捞出后放进上好的大骨高汤，表面撒上嫩绿葱花几许，这种最简单的食材往往能让人获得最极致的舌尖享受。当地人依照喜好会放各种浇头，最有名的莫过于长鱼、狮子头和素鸡，也有只洒几滴香醋的。而在众多醋品种，酸而微甜，甜中溢香的老字号“恒顺”最是合适，如果吃面时再蘸几片披着姜丝的肴肉片，可谓是珠联璧合、相得益彰。
郗子晋没说要浇头，贺启舒自然不会多事，只请师傅切来四片新出的肴肉，配以姜丝分装在两个小碟中。另一边的师傅则在做他点的鸡汁煮干丝，各色配菜、极细的豆腐干丝和上好的鸡汤高汤都是现成的，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又请师傅把勺子让给他“玩”，说是“玩”，其实是在“照看”这份鸡汁干丝，从下菜到炖煮都是亲力亲为，边做边请教师傅分寸的把握。
当郗子晋吃下第一口鸡汁干丝后，他有些迫不及待地问：“好吃吗？”
“好吃，特别鲜。”对方舀起一勺鸡汤，吹了吹。
贺启舒又问：“咸淡呢？”
“正合适。”郗子晋停下筷子，他也不是第一天来吃壶中天了，奇道：“你们难道换了新厨？”
贺启舒只觉心尖一突，所谓“新厨师”可不就是他本人？“嗯，算是吧。”
“这么说来，风味是有点儿不同。”郗子晋下意识地提了一下眼镜，挑眉打趣道：“确实吃出了一点儿‘实习’的味道来。”
贺启舒暗暗舒了口气，继续低头吃面。他并不打算承认甚至直言对方这道菜正是自己做的，因为有些甜蜜只有当自己默默品尝的时候，才会发酵出意想不到的奇妙滋味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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