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彦听见脚步声渐渐远了,手里匕首依然紧握着,冷不防一声叩响,他精神一凛,发觉那打发女子走的男人竟然就是接头人。
他攥了攥在赌坊得到的那个纸团,两人对了暗号,这才搭上话。
接头人的面目隐在房檐的黑暗里,宋彦看不清,也无意探究。
接头人的脸隐在黑暗里,宋彦看不清,也不敢看,他把东西递过去,听见接头人的声音说:“到了多久?”
宋彦迟疑了一会儿,装作擦汗的样子,压低了声音:“刚到。”
接头人顿了一会儿,掏了钱:“别说出去。”
他自始至终没有露出身形。
这种足矣吞噬人的黑暗让宋彦感觉到恐惧,宋彦离开巷子,避着巡逻的士兵。他越走越快,害怕后面那巨大的黑影会吞没他。他挥落因为胆怯而冒出的汗,看见了前面点着门灯的深宅,才获得了一点慰藉一般停下来。
大半年前,他也曾经到这里来过。
那时他也是来传话的,为了一个牙行的小喽啰。
宋彦回忆着,注视那随风摆动的灯笼。那日他来这里给江抚报信。
风雪飞卷,前来报信的人已经在外面等了半个时辰了。
牙行有江抚一份红利,下面来问的人敲了三回门,直到亥时过半,江同知才从爱妾的被窝里钻出来,迷迷糊糊裹上氅衣,接着一脚把侍候的下人踹倒,满脸不睦地出去。
宋彦瑟瑟地低着头,把牙行的事都说了,江抚见了他的腰牌,嗤笑一声:“原来是看牢门儿的。”江同知拢紧了厚氅,端了新沏的茶,徐徐吹开浮沫:“你们指挥使,大晚上捉他们去做什么?”
既然已经被捉住,江抚再出面就会惹一身腥,他没那个打算,顺便把宋彦的示好远远挡开了。
宋彦来这里前已经拿了主意,踏进这座宅院大门的那一刻,飞黄腾达也好,万劫不复也好,他就已经擅作主张把自己的前程跟江抚这一枝绑在一块了。
与其在烂泥地里打滚,守着渺茫的前途做梦,不如扔了脸皮搏一搏。
前程要靠自己去挣。
宋彦身上落的雪片已经被屋里的炭火烤化,一大片深色的湿痕让他看起来狼狈不堪。他的皮肤由于紧张而起了一片小疙瘩,略微收紧的双掌暴露在寒风里,显得紫红厚肿,他吞咽了一下,艰难地说:“同知,您明白小的的意思。”
他嘴笨,说不出什么冠冕堂皇的暗语。
江抚哈哈大笑:“有眼光啊。”
接着话音一转:“可你——有什么用?”江抚加重了语气:“一个......看牢门儿的?”
宋彦抬起眼,圆圆的脸透着苍白,这是他唯一一次直视江抚:“我没有军籍,但是在诏狱待了五年,同知要什么,就和今天一样,日子久了自然能看到我的好处。”
他能待五年,是他有耐性,可是这五年冷板凳不好坐,他到现在都还是一个没有军籍的军余。宋彦不愿意再蹉跎了,他看向江抚的眼光很卑微,却又灼灼发烫。
江抚的神情称得上是奇异,他站起来,用施舍一般的目光俯视着宋彦,缓缓地说:“那就给你这个机会。”
秋叶凋零,宋彦收回思绪。
他整了整衣裳,上去叩门。大门拉开,看门的门房老头伸出头来,黑黢黢的只剩两个眼珠子泛着光。
看门的说:“找谁?”
宋彦低低地应一声:“江同知在家吗?”
看门的提起灯笼往他脸上一照:“是你啊,什么事?”
宋彦嚅嗫着:“自然是有要事。”
看门的说:“主子和同僚大人们吃酒呢,还没散,你去不合适。”
他愣愣道:“本是叫了我的。”
看门的瞥了他一眼:“你?”
宋彦的头更低。这时院内照壁后呼喝着搡来一帮醉汉,都是些粗剌剌的莽夫,宋彦听见声,急忙忙往里挤了一点,门房毕竟是个老头,咚一下给他撞开。
想是里面酒席吃完了,正在胡天海地地闹腾,那灯晃得满院子滚,下人东倒西仆地扑着烧起来的灯笼。宋彦是情急之下跑进来的,动也没动脑子,那帮人瞧见了他,眯着醉眼看了半晌才哈哈笑开,指头歪歪斜斜举起来,对着院里一棵树嘻嘻哈哈:“哎唷,小宋!”
宋彦挺难堪,往那人指尖的方向挪了几尺。
“你来作甚?席已经吃过了,杯盘也有人收拣。”那人大着舌头,冲天的酒气就往宋彦面门招呼。宋彦塌着背,笑了笑,赔了礼出去了。
他在他们眼里连一条狗都不如,狗尚能得一点主子的恩赏,宋彦就是个被呼来喝去的白工而已。他蹲在门前的石阶上,碾着脚下的枯叶,喃喃地说:“怎会如此。”
看门的这时候钻出来嗤的一笑:“你蠢呗。”他缩回头,在里面鼓捣一阵,提了什么出来:“下回长点心吧,府里剩的鱼,本是喂......唉,你提回去吧!”
干瘪瘪的两扇腌鱼,血丝没洗净,黑浓浓几丝干结着。宋彦窝窝囊囊地提着那两扇鱼,呆呆地站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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