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生时代，家长、老师、同学这三个角色，就是每个人那一方小小世界的天与地，万物与神明。而家长，就是其中最重要的“天”，他们教会小孩如何认识世界，把人从纯粹的动物性生物，逐渐转变为社会性生物。
而在大人眼里，小孩就是寄托爱的实体。把孩子抚养成人，就要倾注无尽的心血与爱。
放学后，姜岭没奔向打工的游戏厅，而是塞了两个硬币到路边的公用投币电话机里，向游戏厅老板请了假，才踏上回家的路。不知为什么，自从陈照川成为他的同桌起，连姜岭也沾染了礼貌的习气。他不再像原来那样过分恣意放荡，而是多了一分共情能力，理解他人的感受与情感。
此时，姜岭的书包里空空荡荡，只装着一纸奖状，轻飘飘如鸿毛，又沉甸甸如高山。他想给姜妈妈看，这份从父亲入狱以来，唯一拿到的荣誉。
顺着大道的一个缺口七拐八拐，就远离了闹市的喧嚣，迈进了幽深的小巷子里。
几年前，他跟着妈妈，从爸爸留下的独栋洋房里搬出来，住进了这片几十年的老城中村。破败落寞的城中村到处弥漫着旧时代的气息，而它的几百米开外，是日渐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外面的世界，正在逐渐吞噬他们囿居的空间。
姜岭找到了其中一个单元入口，顺着楼梯拾级而上。这幢屋子年代过久，楼道里连电灯都没有，一片乌漆抹黑。幸亏姜岭来来回回走了几百回，闭上眼都能上楼，这要是新来的客人，保不齐被脚下的阶梯绊倒，摔一大跤。
他和妈妈的小屋子坐落在四楼。而姜岭刚走上二楼，就听到上面的楼层里有两人吵架的声音，隐隐约约从一间屋子里透过门板传出来。
其中一个声音再熟悉不过，是妈妈！
姜岭惊惶地正要冲上楼梯，这时候他家的门板突然咣当一声打开，一片光亮从门框里漏出，而一个女人则披头散发，跌跌撞撞地逃出了他家屋子。
而把女人推出门外的，便是姜妈妈。她把持着门框，不悦情绪尽全力克制在温柔的声音里，她对门外的女人道：“老板娘，我已经再三强调，请你不要为这事再来我家了。”
姜岭吃了一惊，及时止住了脚步，半个身体藏在黑暗中。女人背对着姜岭，他看不清女人的模样。这个女人究竟是谁？他怎么从没见过妈妈有这样的朋友来家里。贸然出去，他怕妈妈会对他隐瞒这件事情，于是他躲进了黑暗深处。
女人站直身体，喘着愠怒的粗气，用涂满了红色指甲油的手指，一拨乱糟糟的长发，动作俗气又妖艳。
她对姜妈妈哼道：“萍姐姐，我再三上门，就是心怀好意地来向你推荐，让姜岭去上技校。你次次把我拒之门外，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姜岭听着女人尖利的声线，总算想起来了，她就是这屋子的女房东！他早就听说，这女房东不但做着房屋出租的生意，而且还是技校的中介，专门在差生家庭与技校之间牵线搭桥，从中赚取不菲的外块。但学生就读技校后，在里面是死是活、学好学坏，她一概不管，反正拿钱后拍拍屁股走人，谁会找她算账呢。
众所周知，中国的高等教育分为本科和大专。以初中学历的身份，进入技校就读，就意味着从此与高等教育分离，只有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才能继续求学。即便不想承认，但绝大部分人都清楚，进了技校，就等于把少年人最好的青春年华白白浪费。
姜妈妈压制住暗含的怒气，她教养甚好，始终没有发作，只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地道：“我不会让姜岭去读技校。就算让我打四份工，我也要让他去读大学，即便是大专也好！”
听到姜母的“大话”，女房东冷笑：“我没听错吧，让姜岭上大学？真是可笑！他什么苗子，街坊邻居们哪个不清楚！别说是上大学了，他要是能比我儿子考得好，我立马不再劝说他读技校！”
“好，赌就赌！”黑暗中，一个声音铿锵有力。声音主人正是姜岭，他一步步踏上楼梯，终于在亮光中显出真面目。
女房东愕然。但她随即料定姜岭也只是在吹牛罢了。要知道，她儿子与姜岭同上X中学的初一。与姜岭这垫底的水准不同，她儿子好歹也处在年级的中游，即便与重点高中有些距离，但比这烂泥糊不上墙的姜岭，可好了千倍万倍。有了儿子的成绩撑腰，她立马定住神色，对姜岭轻蔑道：“好呀姜岭，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那阿姨可就不客气了。到这学期期末，你要是能够得上我儿子，那阿姨就不再烦扰你家；可要是你依旧是个扶不起的阿斗，那就乖乖进技校！”
姜妈妈担心姜岭应付不来，刚要说什么，姜岭却挡在了她前头：“好，一言为定！”
女房东眯眼与姜岭对视，赌约在二人眼神的摩擦中已然生效。
事已至此，她就等着姜岭出洋相吧。女房东哼一声，不咸不淡地道了声再见，就踩着高跟鞋蹬蹬蹬走下了几节楼梯。
但姜岭这会儿才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阿姨，等一等”，这么出声叫住女房东：“唉，我人蠢记性差，刚才竟然忘了给阿姨你看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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