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淙一碗面弄得飞快,没什么花样噱头,就清汤煮,薅半截香肠切片扔里头,又窝进一只荷包蛋,最后出锅,撒上小撮葱花。
张淙拽上双筷子,出去之前又在碗里淋了几滴香油。
面上桌的时候,晏江何吸了满鼻子香味。热腾腾的喷香,勾得他更饿了。
“行啊你。”晏江何从张淙手里拿过筷子,随便囫囵拌几回合面,低头就吃。
他点点头,看了张淙一眼:“我发现你挺会做饭啊。”
张淙:“......不会。复杂的做不来,简单的不用会,扔锅里弄熟就行。”
晏江何咬一口荷包蛋,居然还是溏心的,他啧啧:“我跟你说,绝对不是这样的。”
张淙看晏江何吃得欢,忽然有些想笑,他靠在椅背上:“你是不是做饭不太行?”
晏江何端碗“咕咚”下去一口面汤:“是,你猜对了。”
张淙真就乐了,晏江何放下碗的当口,眼尖瞅见了张淙嘴角的梨涡。
晏江何继续吃面:“过元旦,下午我得回我妈那儿一趟,晚上我带吃的过来吧,我妈肯定做一桌子好菜。”
“老头吃不下什么。”张淙下意识说。
“他吃不下你吃呗。”晏江何笑笑,一碗面就这么被他扫荡空,跟被西北风刮没了似的。
晏江何:“老头好摆弄,给他搅和一锅清汤寡水的小米粒就行。”
“……嗯。”张淙看着空碗,真没想到晏江何能饿成这样,他忍不住问上一句,“你吃饱了?”
晏江何挑起眉梢,眼珠子一眯缝,贱着说:“没吃饱,你再给我下一碗?”
“……”张淙看了他一会儿,还真准备站起来。
晏江何赶紧拽住张淙的胳膊:“哎,不用了,吃饱了。”
张淙:“……”
张淙还是没坐下,他默默端起晏江何吃干净的碗筷,去厨房洗了。
晏江何盯着张淙的背影,厨房哗啦啦的流水声无比悦耳。他心情好上不少,遂慷慨表扬道:“乖起来还挺带劲的。”
张淙又端了一盘小西红柿过来,一个个晶莹漂亮,洗得很干净,全淋着小水滴子。
晏江何抬手摸出一颗,揪下蒂子咬进嘴,果汁酸甜可口。他味蕾被讨好,眼睛沾上笑。
也不知是不是张淙因心理作用罩上了妖魔滤镜,他看见晏江何把墨绿的蒂子弹进垃圾桶,只觉那姿态嘚瑟无比,愣差翘个二郎指头。
张淙满目不忍直视,只得静静扭过头,他拿小西红柿堵嘴巴,意图压压惊。
张淙手不停,连着塞下五颗小西红柿,终于扭脸出声:“老头……”
“你是不是挺想问的。”晏江何突然截话茬,“他以前的那些事。”
晏江何笑眯眯地又说:“虽然说出来挺烦人的,也不该随便告诉别人,但你想知道就没事,作为孙子,也该多了解一下爷爷。”
张淙:“……”
张淙定然是被晏江何成日怼豁出了习惯,他此刻已没多少滋味可咂摸。冬日的阳光略见萎靡,搁晏江何挺起的鼻梁上抹了道浅薄高光,张淙直视那亮处,眼睛没动。
晏江何脸上的笑意慢慢收去,他低沉的声音泡在日光里打滚,裹起一层轻薄的温度,融化开一位老者的生平。
冯老是个天生的医生。话这么去说,并不只是因为他在医学方面的天分和造诣,更多的是他对“医生”这个岗位的热忱。
世间谈起“热爱”,或许颇多的人都能陈情表意,可万物都逃不过两面性,当“热爱”这东西带来了焦虑和疲乏,甚至痛苦,便会刷掉一批人,不乐意再为“热爱”负责,而留下的那部分,肩上又扛起了“崇敬”。
晏江何觉得,冯老就是一个对“医生”这职业,有热爱,也有崇敬的人。
冯老年轻的时候身康体健,一双手稳如泰山,拎起一把手术刀方可出神入化。他潜心钻研,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贴进了医院里。
人肯定是没办法分/身的,和社会上大面积的庸人一般无二,冯老对事业付出,自然会疏忽家庭。
冯老的家庭构成很简单,他年近四十才中年得子,家里有一位三十多的高龄产妇,加上一位高龄老太太亲妈。
晏江何未曾见过师母,只是少鲜听旁人提起,便会从字里行间的顿挫中瞥出怀念和尊敬。——冯老一定有一位非常通情达理的好老婆。
出事那天没什么不同,太阳照常升起,天色依旧透亮,大医胸外科照旧忙得东倒西歪。一切都卡着齿轮正常运转,丝毫没有要摧毁什么的迹象。
那天晚上冯老开大夜台,没在家。他家那位高龄产妇,晚上一直喊肚子疼。虽然临预产期还有一个月,但家里的老太太铁定慌了神儿,她一着急,便带着儿媳妇和未出世的孙子直接连夜去医院。
谁都不知道悲剧最惨烈的时候会长什么样,就像谁都无法想象刹车声会有多么撕裂。
载着冯老整个“家”的那辆车,跟一辆大货撞上了。
……
张淙再伸手去掏小西红柿,掏来一手空,只有指尖碰上了凉水。小西红柿已经吃没了。晏江何说话的时候一颗都没吃,这是全被他给吃了。
张淙有些犯恶心,他怀疑自己咽下去的不是酸甜的果汁,而是腥辣的血。
“师母和肚子里的孩子,刚到医院就没了。”晏江何轻声说。
“刚到医院就没了?”张淙重复了一句废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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