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沉静，烛影摇曳，隐闻洞外阴风呼啸、妖兽低吟。
司空凌云本就躺了几天，没什么睡意。加之折腾了一晚，他的精神越来越好，半点困意都无。
阿宸便睡在他对面，司空凌云隔着烛光望去，便能瞧见阿宸熟睡的容颜。
这大概是阿宸这一年来，睡得最安稳的时刻了。以往他总不能彻底安下来心来熟睡，就连入梦也不敢放松警惕。
在初入万鬼丛林中，他与众妖兽浴血搏杀。每日每夜都不敢合眼，只为了活命。能活着再见一面师兄，问他：为什么要将他丢弃？
再后来，他踏着尸骸、手染着鲜血，拧断了万鬼丛林里妖兽王的头颅，成为这丛林里的新任主人。
他亦不敢放下戒备，每日活在猜度与警惕之中，更不许旁的恶鬼、妖兽靠近他半步。
每回夜深梦醒，他都是从梦魇中挣脱出来的。大汗淋漓，心悸不已。
他梦见自己最终落得和那妖兽王一样的下场，头颅滚落于地，鲜血淋漓沾满灰尘，死不瞑目。
有时，他也会梦回从前，梦见那时岁月无忧。和露小镇还一派宁和，阿娘笑着向他招手，唤他回家。
可转眼之间，清平安乐化作人间炼狱，昔日乡亲好友皆化作皑皑白骨。他茫然地走在尸山血海之中，俯身跪地，悲泣痛哭。
再后来青山峰下，少年持着他的手，眉目温和道：“从今往后，你该改唤我为师兄了。”
少年误入地狱，一朝初见曙光。自此心存希翼，宛若重获新生。
青山之景，云蒸霞蔚。与君相处，岁月安好。
可最后，梦幻泡影终究还是被打破。满腔怒意，一念入魔。漫天雷劫，滚滚而下。
师兄徨徨惊惧的瞳孔，倒映下他沾满鲜血的容颜。他最终神识涣散，倒落而下。
再睁眼，昔日梦境被凉风肆意碾碎。点亮他漫漫长夜之人，亲自吹灭了他心中的那盏灯。
无论他如何哀切恳求，都打动不了师兄半分。他终还是毅然决绝地将他丢下，再不回头弃他而去……
长夜漫漫，梦魇无边。他如何能安心入睡？又怎敢入梦？
或许是又陷入了梦魇，深夜之时，司空凌云被阿宸一声轻响给惊醒了。
他披衣而下，走至阿宸床边轻声道：“阿宸？”
阿宸眉间紧锁着，鬓间沁满汗珠，似是极为不安。司空凌云轻轻将他额间被汗水打湿的发丝拢至耳后，又似是怕惊吓到深陷梦魇中的阿宸。
他声音格外温和轻缓道：“阿宸，醒醒。”
“那只是梦，别怕，我在……”
阿宸眼帘微动，挣扎着睁开了双眼。他睁开双眼的那一刹那，眼角泛着一抹猩红，如惊醒的野兽，眼底满是警惕与凶性。
司空凌云心间一跳，拂过阿宸鬓间湿漉青丝的手，不自觉地一顿。
阿宸在看清眼前之人时，眼底的凶狠与戒备瞬间褪却。他声音有些低沉，还微微带着一丝沙哑，“师兄……”
“嗯，我在。”司空凌云低声应道。
他说着便要将放在阿宸脸颊旁的手给收回，却被阿宸忽地一把抓住。阿宸抓过他的手，放到自己心口处，呢喃道：“不要抛下我……”
那一刻，司空凌云的心竟骤然停滞了一下。阿宸说完这句话后，又闭上了双眼，沉沉地睡了过去。
司空凌云的心恢复了跳动，却再无法平静，就如同一颗石子投入深潭，震起层层涟漪。
水面已平静，而心未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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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宸睁开双眼之时，被惊得瞬间清醒了。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怀中抱着的手臂，大脑当机了一会儿，随即想起昨晚他似乎做了噩梦，被困于梦魇。
师兄过来轻声唤醒他，被他一把抓住了手不让走……
然后呢？然后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师兄会在他床上？
阿宸的呼吸有些不自然地急促起来，他仔仔细细地检查着师兄身上的衣裳是否凌乱，有无可疑的痕迹……
在确认什么都没有后，他悄然松了一口气，随即却又升起几分遗憾。
阿宸目光缠绵而眷恋，视线在师兄的面容上流连着。他在心底描绘着师兄的眉眼、鼻翼、绛唇……仿佛要将师兄的容颜深深刻画进心里。
司空凌云脸部轮廓分明、眉眼深邃，所以他不笑的时候，总给一种冷漠疏离之感。
但只有阿宸知道，师兄外表虽看似生冷强硬，但其实内心柔和的如同初春化开的轻水，虽沁凉却柔缓。
可这么一个心软柔和之人，为何当年会如此决绝冷漠地将他弃之？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去？
阿宸的心缓缓揪起，带着一丝泣血的疼。
司空凌云恰时睁开了双眼，正好与阿宸四目相对。
阿宸眼底的眷恋与疯狂一闪而去，但仍被司空凌云捕捉到那消散的痴狂。师兄心口骤然一跳，心尖微微颤动着。
【阿宸他什么时候醒的？他一直都在……注视着我吗？】
“嘶……”司空凌云掩饰性地把视线偏移开去，动了动自己被抱麻痹了的手。他试图转移阿宸的注意力，便开口询问道：“睡的可好？”
随即师兄神色僵了僵，他想到两个大男人相对挤在这么一张石床上，能睡的多舒服？
但阿宸还是回道：“挺好的。”
他静静地凝视着师兄的眼眸，仿佛要望进他心底。他缓缓开口道：“师兄呢？师兄睡的可还舒适？”
司空凌云不动声色地转动着自己的手臂，“嗬嗬”笑道：“舒、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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