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窝头蘸白糖(1)

夜里九点,岁月饭店准时营业。

这天,饭店里来了一位六十多岁的女士。老板微笑着向客人打招呼,“欢迎光临。”

客人一看就是生活优渥之人,并且爱美——身上的服装面料高级,做工讲究,尽显低调奢华。脖子上缠着缎面的真丝围巾,两条眉毛修得精致有型,头上戴着乌黑卷曲的假发。

不过——

和很多来岁月饭店就餐的食客一样,这位优雅体面的女士,整个人都笼罩在一层深深的忧伤之中。

老板暗叹了口气,又是个有故事的人。她微笑着一指墙上的小白板,“这是今天的食谱,您看看,想吃点什么?想吃食谱以外的食物也行,只要我这有材料,我会做,就能给您做。”

精致的女士微眯着眼睛看了几秒食谱,然后转回头,轻声细语地开了口,“能做窝头吗?”

老板愣愣地一眨眼,其他食客听了精致女士的要求,也都觉得新奇。这年月,居然有人要吃窝头,新鲜!

“您想吃什么样的窝头?”老板的脑子里出现了一些画面,“是像慈禧太后吃的那种栗子面的小窝头?”

精致女士一摇头,“不是,就是最普通最原始的窝头。玉米面做的,上面尖,下面圆,中间是空心的。”说话间,她用手给老板比划着。

老板了悟地点了点头,抱歉地笑了,“在电视上见过,不过,我从来没做过。”

精致女士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不过,您要是不嫌弃,我可以试着给您做一次,玉米面是现成的。”老板善解人意地补充道,“不合口味,免费。”

精致女士略一思忖,“行,你做吧。哦,对了,一点白面也别兑,一点糖和果仁什么的也别放,就要纯窝窝头。”

“知道了。”老板给精致女士倒了杯温开水,转身一撩帘,进厨房忙去了。

老板给精致女士做窝窝头的时候,精致女士坐在外间,转动着脑袋,先是打量店里的陈设,尔后又低头看手中的瓷杯,最后得出了结论:这间店果然名不虚传——很有治愈气息。翻译过来说是,这间店让她压抑的心情,得到了很大的舒缓。

有天晚上,她睡不着觉刷微博,偶然点进了一个人的微博,在那个人的微博里发现了这间餐馆。

那位博主的男友八年前因病亡故,是岁月饭店温馨的就餐环境和独特的饮食文化,一点点温暖着,治疗着,愈合着她的伤口。她还是旧情难忘,但是已经有足够的力气和意愿,开始一段新的感情。

从那位博主的微博里,精致女士得知岁月饭店可以为食客“特别制做”,于是,她慕名前来。

为什么要吃窝窝头?自然事出有因。世界上没有一件没有原因的事,万事有因。

半个小时后,两个拳头大的窝窝头,装在一只精美的瓷盘里,呈现在了精致女士面前。

“麻烦再给我来一碟白糖。”精致女士彬彬有礼地说。

“稍等。”老板答应一声,转身一撩帘,又进了厨房,不大一会儿,手里拿着一只小盘子走了出来。

小盘子圆圆的,洁白如雪,盘子一侧的边沿画着一枝绿叶,相对的一侧画着一挂紫藤萝花,一小一大两只黑色的燕子,一上一下,似要穿花而过。盘子中间堆着一小堆绵白糖。

精致女士用老板一并拿来的湿纸巾擦净了手,然后拿起一只窝头,一边吹着窝头上散发出来的热气,一边从窝头上掰下来一小块,又吹了吹,在白糖上蘸了蘸,送进了嘴里。

老板盯着精致女士的一举一动,店里其他食客也盯着精致女士的一举一动,就见精致女士敛眉垂目,默默地嚼啊嚼,嚼啊嚼,然后开始了一下又一下地吸鼻子——人在想哭的时候特有的生.理.反.应。

吃完了一整个窝头后,精致女士抬起了头,“一共多少钱?”

老板看着精致女士泛红的眼圈,在脑子里飞快地盘算,“十五。还合您的胃口吗?”

精致女士眼圈泛红,“挺好吃,麻烦把这个给我打包。”她微垂着眼皮,不看老板。

“好,您稍等。”

几分钟后,精致女士提着一只小小的塑料口袋拉开店门,走了出去。

她一走,店里剩下的几位顾客,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其中一位20多岁的女顾客,八卦地伸长了胖乎乎的脖子向柜台里的老板一挑眉,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姐,刚才内老太太,有情况。”说完,她紧盯着老板用力一撇嘴,以示自己所言不虚。

“人活一世,谁能没点情况。”老板抹着光亮干净的柜台。

“姐这是见惯不怪了。”另一个食客凑趣。

老板摇头笑了笑,不置可否,同时放出目光向拉门看去。门外,夜色深沉。特地来吃窝头的女士,今夜好眠,亦或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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