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刚才发生一点小小的不愉快之后，太华就一直沉默不语打坐修禅，尧光在云团上翻来覆去，自我检讨半晌，认为还是自己的过错多一些，谁让他胡思乱想来着，胡思乱想完了反应还那么过激，过激完了还对误会一句话都不解释，虽然当时他真没想到该怎么把这事儿扯过去，反正说来说去，都是他的不对。太华是个心肠软绵绵的人，容易想不开，有什么都先挑自己的错，把自个儿先从里到外的审一遍罚一遍，伤心难过了也不说，打碎牙齿和血吞，自己折磨自己。他要是不认错，太华也定然不会怪他，依旧会像从前那么对他好，但这些说大不小的摩擦误会，会像一块块小硬石子儿一样积在他心里，偶然想起，就会磨上一番肺腑，心口里疼上一疼。日子久了，石子儿多了，变成结石就麻烦大了！
他是一个能对自己特别狠的人，当然，这也不完全是他自己的问题，万年来他一个人在灵山长大，就是有什么痛苦也只能独自忍受，后来遇见他，因为珍重这难得的情谊，太华总想在他面前展现出最好的一面，不愿辜负他的任何期待，有什么心事也从不对他讲，或者说，没机会讲。尧光默默在心里叹口气，那时候他军营里大老粗一个，只觉得这小子长得真软乎，真漂亮，魂魄清明，根骨干净，是个值得培育的好苗子。后来妖魔横世，他知道自己的劫数快要来了，时日无多，他哪里还能顾得上体会一个少年的心事，只想快点让那小子成长起来，能够早日独当一面，能够避开那滚滚的宿命。只是没想，他最后会那般决绝，尧光至今都还记得太华拿昆枪刺入他身体时那个眼神——无情、无欲、无血、无肉、无灵、无魂……空荡，冰冷，什么都没有。可是从他刚才强烈的反应看来，他那时候，并不是如他表现得那样没有感觉的。一个人，究竟要隐忍克制到何种程度，才会把自己感情和表情完全剥离开来？……
尧光维持着蹲着的姿势，鸭子一样挪过去，天已经很晚了，偏着半轮月亮，明月舒光，在秋夜里银涔涔的，他们的云穿梭在飘浮的轻云之间，远处有孤筝清冷。太华闭着眼睛，他的睫毛真是长，弯成两片小月牙，长发墨如山影，脸上肌肤白净细腻，温乎如莹。双唇很薄，颜色浅淡，月光一照，几乎要成了透明的水晶色，却能感觉出来那里的呼吸是暖的。尧光轻轻吸了一口气，此刻的太华，是雾里梦里的圣洁美人，是和白日里完全不一样的风姿——这让他想起初遇他时，那个干净温软的少年，如果三千年前他没有招惹他，那少年长成的样子应该就是此般模样吧！
不过尧光心里一点也没后悔招惹过他，就算时间回去，他也还是要招惹，只是应该不会再那么粗暴，会对他更好点儿。
“咳咳……”尧光清了下嗓子，伸出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在他脸上戳了戳，“太华，醒醒，别生我的气了好吗？”他认怂:“我刚才吧，的确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才躲的，是因为咳咳……”他又清了清嗓子:“太华，你在听我说话吗？”
太华睁开眼睛，“嗯”了一声，尧光点了点头，低头继续道:“那个，我刚才是因为，你我知道吧，我粗人一个，不学无术，挺没良心的，一肚子坏水，思想也龌龊……”觑了太华一眼，一咬牙一闭眼，“我刚才躲开，是因为幻想到我在对你耍流氓！”又抓紧他的手腕迫不及待地辩解:“不过你放心，我尧光虽然不是个正人君子，但也不至于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你可是我兄弟！也就是一时想抽了，我发誓，我绝对不是故意的！对你绝对没有半点儿歪心思！”
太华一动不动的看着他，流动的轻云在他瞳孔中飘忽而过，似乎是千言万语在涌动徘徊，尧光的心紧张地揪起来，屏住了呼吸，跟他对视着，几乎有一瞬尧光都能穿透层层雾霭看清那里面的东西了，他非常希望太华能把那些东西说出来，或者通过眼睛，通过表情表达出来，一词一句都好。可是等了片刻，太华眼睛里闪烁的光沉灭了，一片虚无的清净无欲。他包容地笑了一下，摸了摸他的头顶，“不要想太多，我不会因为这些小事生气的。”
巨大的失落堵在尧光胸口，他的五脏六腑都成了一片混沌的尘埃，说不清什么滋味。可是怪谁呢？曾经少年心事几乎透明的赤裸的摊开在他手掌里，他冷漠无视，如今想要了解，他却已经把一切忘记，把一切都封闭了。
他望着太华，太华也在看着他，他的脸上连笑也没有了，神情呆滞，没有任何的情绪，他的眼睛就像一面镜子，除了照进去影子你在里面什么也看不到，每次他试图想要去了解，想要去触碰，摸到的都是一片虚无，哪怕用贴着心上去，照出来的也是一团血肉而已。他原来觉得这是一个人的温柔，现在才明白这是他的冷陌，三千年前他闭上的眼睛，其实从来都没有睁开过，他的呆也好，他的傻也好，都是因为他封闭了自己的心，已经忘记了如何去表达自己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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