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问一句“你是谁”，却又无法说话，下一刻只感觉自己被人拦腰抱起，耳边乒乒乓乓一阵兵器交接的声音，再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能够动了，一睁眼便看见一张万分熟悉的脸，下意识脱口而出：“阿九？”
不。
不对。
江一看着阿九脸侧隐隐若现的几片黑色鳞片，心中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突然出现的阿九将江一和谢添二人都打了个措手不及，尤其是谢添，脸色黑的可怕。两人方才瞬息间相交近百余招，借此机会阿九已经抱着江一与他保持了一段距离。
眼睁睁看着即将到手的猎物又飞走，谢添压抑的许久的暴虐终于抑制不住了，眼角下薄薄一层透明龙鳞隐隐有变红的征兆，他瞳孔尖锐的近乎一条线，阴沉着脸咬牙切齿道：“——江九琊，我当初就不该留你一条命。”
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江一脑中忽然空了空，怔怔地望着阿九，“……江九琊？”
阿九没有低头看他，仍然荒着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直视前方，仿佛没有听见他这一声呢喃。但江一分明看得清清楚楚，在他叫出这个名字的一刹那，阿九的嘴唇动了动，似乎很想要回应。
别说是他，连江一听见这个名字后心中也是一片惊涛拍浪，扑得他脑子里一阵一阵的剧痛，痛得他晕头转向，忍不住漏出一声闷哼。
隔着远远的，谢添便察觉到江一的状态没对，二话不说召集了一大群红蛇，并命令玉井中所有魔族一起进攻。
此时他眼中血红一片，没了平时那凉薄的温柔，几乎是目眦尽裂：“把逆龙鳞撕了，将小白哥哥带回来。”
刹那间，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灵铺天盖地，异种魔力朝阿九攻来！
后者面色不变，一手护着痛不欲生的江一，一手召出一柄木剑，瞬息间刺出几点寒星，打破了一处包围群。
他抱着江一纵身欲去，中途谢添却忽然甩袖召出十几只身形巨大的花斑红蟒，在十几张血盆大口下，阿九与江一二人的身影显得十分渺小，即将被吞噬。
此时的江一却无暇顾及外面的情况，他现在心里混沌一片，零碎而纷杂的记忆想破碎的镜片一样在他脑中来回穿梭，无数次将他穿透撕裂，根本停不下来。
他想捂着耳朵蹲在原地，却不停有人在他耳边窃窃私语，几百上千只手强行掰开他的手，将数不清的话语灌入他的耳朵。
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有一个人说道：
“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抱紧，我带你离开这儿。”
“别看他，他长得吓人，你只看看我就行了。”
黑暗之中传来小孩啜泣哽咽的哭声，还有原来的那个声音，只是这一次要沙哑许多：
“我就是为你而来。”
他忽然滚入一片黑色的沼泽，致命的污水扼住了他的咽喉，在他几乎要昏死过去前，他又摔进了一片明亮到刺眼模糊的地方。
清香和温暖包裹了江一的全身，即使他什么都看不见。
“拉钩，上吊。”
“一百年，不许变。”
江一躺在一片宛如草地的地方，愣愣地听着虚晃缥缈的声音在空间里飘荡，像一阵风，又像一只蝴蝶，翩翩然扑棱着翅膀，如同娇花一样落在他的鼻尖。
江一盯着翅膀微微颤动的蝴蝶，说不出话来。
这是什么？
蝴蝶在他鼻尖停留了片刻，又轻飘飘地被风托走了，江一的视线随着他轻飘飘地起伏，最后落在一个小孩的指尖。
小孩蹲在他身边，江一盯着前者稚嫩怯懦的脸庞，嘴唇蠕动了一下，终于发出了两个音节：“丫头。”
“师尊。”小孩朝他伸出手，“一百年，不许变。”
江一恍惚了一下，好像脑子里多了许多事情，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他笑了一声，说：“已经过去两百年了。”
小孩拉起他的手，勾住他的小拇指，神色一派天真：“那就再拉钩，这一次，一千年也不许变。”
江一摇摇头：“一千年不行的。”
现在是齐物九百九十八年，再等个四百来年，明月十四洲全部崩塌，届时凤凰复活，也即是江一离开人世的时刻，但他显然现在已经撑不到寿终正寝的时候了。
别说一千年，他大概连千分之一都活不到。
“那就三千年。”
小孩突然说。
“三千年不行就一万年，一万年不行就永远。”
江一愣了愣，侧过头见小孩目光执拗地看着他。
小孩郑重地告诉江一：“永远也不要变。”
天空中忽然飘起许多雪花，鹅毛一样洋洋洒洒，落在江一脸上，冰凉凉的一片。他伸手拿起一朵，看见其中颤动细弱的花蕊，才发现这不是雪，是一朵朵干净而柔软的梨花。
在他心间开了许多年，依旧盛如当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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