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昏，风雨齐作，江涛汹涌。
孤舟在瓢泼大雨中起伏不定，令人心悸。里头时而传出一两声虚弱的惊叫，眨眼被轰鸣的雷涛声吞没了去。
“这船……这船要翻了！”
一浪过去，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扶紧船舷，惊魂甫定。狭窄的船篷里蜷着许多人，黑压压一片，其中一个刀疤大汉恶狠狠刮他一眼：“你他娘瞎说什么！自个儿咒自个儿死去！非得拉上老子！”
书生见他便微不可见地瑟缩了一下，声音小了些：“我说的是实话……”
“仙家的船，这点风浪算什么，杞人忧天。”
说这话的是一位神色漠然的青年人，他负手立于船头，腰间配一把剑，看样子是一位修士。
闻言书生立刻闭了嘴，心中却还有些忿忿。
这可是海墟水，沉了的船难道还少吗？
这话他当然不敢当面说出，他一介平民百姓，背了这位仙师的意思，死也一定不好受。
船里又恢复了一片死寂的状态，只有江浪翻覆的噌吰声贯耳而入。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书生被颠得麻木，狂浪才渐渐偃息，雨势也微弱下来。
落雨声如麻的织在暂时平静的江面上，书生此时才终于松了口气，幸运自己不是乌鸦嘴。他抬头向远处望，希望看到一点陆地的影子。
远处雨雾浩渺，远远晕开出几道青山孤峰的轮廓。
书生心中正暗喜，视线一晃，突然瞟见不远处的江面上漂着个事物。他擦了擦眼睛，这才看了个清楚，顿时大惊喊道：“仙师……仙师，江面上有个人！”
“乱叫什么。”青年修士本在闭目养神，被他这一声喊扰乱了思绪，蹙眉道：“海墟里怎可能有人，你看错了。”
书生嗫嚅道：“真的是人……他旁边还有一串泡泡……”
闻言修士睁开了眼睛，掐了个明目诀，神色不耐地望向书生指的方向。但这一眼看去，他也怔住了，而后蓦然飞掠而出，把一边的书生看得目瞪口呆。
再回来时，这修士的手里就拎着个浑身湿透的人，已经昏了过去。
这是约莫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身形有些消瘦修长。他被青年修士提在手里，头耷拉着，墨发高束，已经有些散了，少许披散在肩头。一身短褐布衣，利落干脆，像是个普通农人家的子弟。
扶着船舷的书生还在发懵，青年修士便把昏迷的少年郎丢在他面前，冷道：“照看好。”
人哐啷一声落在船上，书生反应了一会儿，呆滞地指了指自己：“…啊，啊？我？？”
修士不再理他，船篷里的人没有反应，书生只能认命地蹲在少年旁边。这人刚从海墟里捞出来，整个人湿漉漉的，浑身上下都沾着海墟水，书生也不敢碰。但纠结了半天，还是小心翼翼给人翻了一个面，这时他才看清少年的容貌，不由又呆了呆。
只见这少年紧闭着眼睛，眉头微微蹙紧，昏迷中并不安稳。他额前的几缕碎发被撩挑成了白色，打湿后斜斜遮住眉心。容貌说八分俊俏锐意，又带着两分昳丽乖张之感，应当是相当受姑娘欢迎的那一类。
书生看了两眼就没敢再多看，他将人扶靠在船篷的一个角落里，里面黑压压的人对此丝毫不感兴趣，个个垂着头，不知在想着什么。
做完这一切的书生抹了把汗，看着安静昏睡的少年，心下生出一点奇怪来。
这小朋友是怎么掉到海墟水里的，居然没有缺胳膊少腿，真是奇了。并且他方才扔来拖去的动静这么大，这小孩儿竟一点反应都没有，皮肤也是冷得发瘆，不会是得了什么病吧？
思至此处，书生犹豫了一下，伸手摸向少年的额头。甫一撩开他额前的头发，书生失声大叫一声“啊！”
只见这少年光洁白皙的额头正中一道深似入骨的细长血痕，贯穿眉心，欲裂似裂。
原本凶过他的那位刀疤大汉本在打盹小憩，被他一声叫给激得一抖，翻身破口大骂：“你这书生杀鸡啊！”
书生连忙转头道歉：“对、对不起，大哥……这这——”
那大汉狠狠瞪他一眼，转过头继续睡。书生见他没有找茬，勉强压下心中的惊吓感。
这时，他突然感觉腕上蓦然一冰。
再反应过来时，书生的整个手掌被一股巨大的力摁在了船板上，掌心几乎被震碎，吓得他懵了，脸色僵硬地看着拧过头来，便见原本昏睡着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他漆墨似的眼眸中飞快闪过一道狠戾而凛冽的幽芒。
被他这似凶兽一般的眼神看着，书生觉得自己像是被盯上的猎物，紧张得近乎窒息，整个人抖如筛糠。
所幸少年后续再无其他动作，只是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随即眼神茫然失焦了一瞬间，似乎是刚醒来脑子犯了混，缓了许久，终于又恢复了神韵。
看清眼前的场景，江一先是沉默了一会儿，随即飞快松开书生的手，和煦地绽放出一个笑脸：“兄台，你好啊。”
这个笑杀伤力巨大，一下子将他身上之前那压抑危险的气质冲得干干净净，显出纯良无害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
“……”书生默默地握着自己差点伤残的手，默默地后缩一段，缩缩缩，最后缩到自己原本靠着的船舷边。
江一看着他这一番动作，顿时觉得无可挽回，便向四周看去，将船舱打量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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