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林鸦和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到的时候谢凝正在被训。
孔临骂得重庆话乱飚，倒豆子似的都听不清他在骂什么，方圆十里都闻得到他满嘴烟味。
小路吓得耸肩，压低声音说道，“早听说孔大导演喷火龙似的，喜欢你的时候恨不得亲你一口，一转眼就翻脸。”
林鸦戴着个大口罩裹得严严实实，见状也蹙起眉头。
几个场务没认出林鸦来，见怪不怪地在一旁小声埋怨，“都拍一下午了还没过。”
“我觉得没区别啊，导演吹毛求疵呢吧，啧。”
“谢凝脾气也真是好。”
不远处孔临骂得差不多了，接过身边的水灌了一口，挥挥手去一旁抽烟。谢凝至始至终十分谦虚地低着头，被骂成这样也不见一丝愠色。
这时一个修长的人影走上来，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冲他笑笑，低声跟他说起话来。
林鸦口罩下的唇角不自觉地翘起，就听见身边的场务嗤笑一声：“要把老板伺候好，脾气能不好吗？”
小路亦是听得心头一跳，心虚地望过去。
这语气揶揄得几近下流，再不经意也能听懂。
林鸦解下口罩，那俩场务登时愣住，尴尬无比，心里却升起一点侥幸。不就是同公司的吗，外头传的关系好，实际上不知道怎样呢……
在他们闪躲的目光中，林鸦绷起一个虚假的笑容，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我弟性子老实，还麻烦各位照顾。”
谢凝演得很投入。这不是他第一次演电影，但距离他上次接好作品已经过了太久。
他是科班出身，底子并不弱。然而习惯了冗长、拖沓的剧情，提词板和后期配音，那些汲汲于片酬的日子并没有增长他处理角色的能力，而只是娇纵，习惯于走浮夸省力的捷径。
林鸦自己就是这种模式最大的受害者，因此也无权评述谢凝。现在这一场演的是影帝尚且在世的情节，谢凝需要一人分饰影帝和替身两角。为了凸显他们的区别，他难免有些用力过度了。
“放松。”江寒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紧绷的肌肉按下去。
谢凝咬着牙，有些挫败，“江导，我……我也觉得不对，但就是不知道怎么演。”
江寒笑道，“我不是学演戏的，你才是演员。你知道怎么演。”
这场戏一直磨到晚上六七点，孔临最终没说什么，不知道算不算满意，放大伙儿去吃盒饭。
小路早点了一堆外卖，这时候才跟林鸦一块儿迎上去。
孔临乐了，“你早来了哇？看见我训你师弟，心疼了没有？”
“要是孔导愿意训我，我演技肯定突飞猛进。”林鸦很客气地笑笑，伸手揉了揉谢凝鬈曲的短发。
“林哥？”谢凝一见来人受宠若惊，靠着林鸦顿时矮了一截似的，“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在苏州拍戏吗？”
“拍完了，来看看你。”林鸦说着不经意地瞟一眼他们身后的江寒，心虚地垂下眼。
“你怎么也不说一声……”谢凝被训了一下午面不改色的，现在倒是面红耳赤，“让你看见……唉，我……”
江寒稍稍一动，林鸦怕他要走，连忙说道，“给大家订了外卖，都来吃点吧，拍戏辛苦了。”
原本僵硬的气氛登时活络起来，工作人员都聚集过来围坐成一团。
棚里明晃晃的顶灯，春夜浮动的暗香，闹哄哄的人群，前所未有地让林鸦感到回家一样的宁静。
“林先生，”江寒毫不矜持地坐在他旁边，“您吃过了吗？”
这距离太近，近到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气息，林鸦感到有些不快，仿佛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唐突了。
可是他抬眼看见那人，说出的话却是，“为什么叫小谢是‘你’，叫我总是用敬语？因为我老吗？”
“怎么会？”江寒笑起来，“我错了。”
纵使谢凝神经再粗这时候也拐过来了，这哪是来看他的？他捂着嘴边笑边吃饭，转过身去假装在和小路讲话。
“谢谢你给我们加餐。剧组的饭，半个月就吃吐了。”江寒低头扒饭，估计也是累得狠了，不很优雅，鼓着腮帮子说好吃的时候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大孩子。
林鸦突然觉得饿，像全身麻醉的病人重新获得五感一样，饿得发痛，却活着。
一双筷子夹着半颗蘑菇放到他碗里。
江寒友善地笑，“记得你爱吃蘑菇。”
那是他资料上写的，其实他什么也不爱吃。
见他不动作，江寒收回筷子，“……嫌脏吗？”
“怎么会？”林鸦后来才意识到这只是江寒欲擒故纵扮猪吃老虎常用的伎俩，但这时的他乖乖地夹起那颗蘑菇放到嘴里，甚至还扒拉了几下饭盒里别的菜。
“有我的口水。”
林鸦的动作诡异地停下来，心里不要脸地想道：那又怎样。
又不是没吃过。
“等等，这是姜。”江寒熟稔地把几片姜挑出来，“吃吧。”
他们身后的小路抻长了脖子压低声音感叹，“我的妈呀……我、我是错过了一个亿啊！”
林鸦听见了，觉得有点烦，都想捂上耳朵。但是他没有这么做，只是朝江寒凑近了些，低声说道，“你黑框眼镜也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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