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曦自出口奔出来，才发现外面并不是他自以为的人界。
他还在进入血池前的嶙峋洞窟里，潮湿寒冷。尖刺倒挂，宛如奇兽爪牙，等待擭住他的脖颈。
“哎呀？出来得很快嘛。”
容西雁一身绛紫长裙，歪歪斜斜倚在壁上，见人出来，杏眼一挑，上下扫视一番，语气一如既往轻佻，“我以为洞里那位总算死了呢，看起来身子骨还硬朗着。还能再送一个出来。”
他身旁靠着孪生中的一个，与之相反，站得笔直，面无表情。
太乱了，每条线聚在一起，打了个死结。
应曦心悸得说不出话，紧咬牙关，满脑子都是如何找个地方躲起来，缩得小一点，再小一点。容西雁表面笑靥如花，折磨人时的残忍手段却还历历在目，血花朵朵红艳。
是他们害的，是他们害了岚月前辈。
容西雁见应曦直勾勾瞪着自己，又不说话，反而笑得更甜了：“脏死了。十七，你带他去换身衣服，再把我们小公子送回家去。”
应曦听见自己木讷张了口，声线干涸像裂开的土地：“你们有何居心。”
容西雁指了指自己：“我么？能有什么居心？”
“只是恰好无聊，改了主意，不抓你了。你和小花仙都很好玩，死了未免浪费了些。”容西雁余光瞥见十七已经走了，便推推应曦，笑嘻嘻道，“要是被爹娘见了你这副模样可不好办吧？快去吧，趁我没反悔。”
比起容西雁，还不如跟着十七。应曦鱼死网破，破罐一摔，扭头紧紧跟上。
身后容西雁的笑脸慢慢垮下，不出须臾，复勾了唇。
从蚀骨洞出来，眼睛还是亮的。怪不得孟寻心针对。
没有的他都有，可不招人恨吗。
容西雁的话不假，应曦被带去收拾干净了，装束从头到脚与在桂城一致，舒适雅致，衬得少年修长若竹。侍从们无一句多余话，无一处多余动作，做完事，井然有序离开了嵌在洞窟中的房间，留十七和他独处。
“你们害死了那么多人，无数冤魂，夜里睡觉不会被魇吗。还是，杀戮于你们而言和喝水吃饭一样平常？”
应曦知道十七不会搭理他，甚至可能一怒之下把他的脖子拧断。他只是急切地，不计后果地想要抒发满腔恼怒憋屈。他有许多搞不清楚的事，蒙在鼓里，似堕烟海。
“阎罗殿有生死簿，你们靠什么审判抓人？不分青红皂白，轻易抓人进洞。”
十七大步在前，陡然停下，眼中逸出一丝嘲弄，生硬道：“凭借只言片语便可断定一人正邪？”
“做了便是做了，没有对错，无需缘由。”
他的手掠过地面水洼，水聚成珠，四面散开，露出一角传送阵：“踩上去，闭眼。”
应曦不敢造次，乖乖照做。符文闪现光斑的刹那，他开口道：“可我自小被教导的是，一点点也好。倘若有一点点希望，便值得追寻，值得去改。”
十七面容冰冷，漠然施下术法启动阵法：“世间远不如你所想这般美好。小公子还是好好待在人间享清福吧。”
——
应曦初初离家时正值八月末，金桂飘香。此番归家，秋色去了，凛冬将至，黄灿灿的花朵零落在地里，于松软泥土中浸没香甜。
他凭空现身应府大门前，叩响了铜环。被一众丫头仆妇风风火火簇拥着进府。瓜果点心上了一桌，捶肩捏腿的亦少不了。她们叽叽喳喳询问着外头发生了什么好玩的事。
齐悠哭丧着脸给他奉茶，言语间尽是关切，还有点埋怨，怪应曦不带他一起走。
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应曦恍然以为他从未离开，格外亲切。
“呀，小姐来了。”随着一个姑娘的叫喊，丫头们一窝蜂涌了出去。
应竹慢步进来，在他跟前坐下，不咸不淡：“回来了。”
应曦就龇牙笑：“对呀，想姐姐了。”
“脸怎么伤了？”
应曦脸上留着几道不明显的划痕，不仔细几乎看不出来。
他故意抹了抹不存在的泪花：“摔的！摔得可惨了。”
应竹被他气笑了：“矫揉造作。应公子能耐渐长，出去了也不知道报个信，叫爹娘好生担心。”
应曦立马伏低做小：“我错了。”
应竹不吃他这套：“下回什么时候走，走多久，都给我商量好。”
“还有……”
“小喜鹊！好你个臭小子，回来了不先给娘请安，倒先跑来见你姐姐了。”
嘹亮的嗓音打断应竹的叮咛，她和应曦对视一瞬，蹙着眉长叹一口气。
应夫人马不停蹄赶进大堂。身后婢女拎着食盒亦步亦趋。
应曦长相随了应夫人，桃眼点漆，唇似月牙。
“这么久没见，一点都没有想娘亲吗？亏你娘我还记着从棠城给你捎好吃的。喏，酥饼。”
乳名正是他娘的喜好。大哥名唤小兰花，姐姐名唤小竹子，轮到他变成了小喜鹊。
拒绝当然不成，只能受着。
应竹坐立难安，忍不住扶额道：“娘，您和喜鹊先聊着，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了。”
说完一刻不想多待，急急忙忙掠了出去。
应夫人目送她，咯咯笑：“你姐姐这么多年了也受不了和我们待在一起，她嫌吵。”
“娘！”应曦坐近些。
姐姐一走，应曦就脱了缰，兴冲冲道：“我爹呢？”
“你爹？跟小竹子一样，大忙人。落脚没几日，被召去紫阳了。咱们不管他，你和娘说说，出了趟远门，有趣不有趣。小乖看着都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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