岚月其人，着实随心所欲。
应曦忐忑地紧跟在他身后，眼睛直转，盯着圈外头几滩稀泥的动静，生怕它们又一个飞扑把他吞下去。
岚月在前头不悦地**鼻子，吸着铺天盖地的恼人焦糊味。仗着绿毛怪和泥巴怪拿他当隐形人，大摇大摆进出怪物潮。
应曦稀里糊涂，见他偶尔敲敲巨岩，偶尔摸摸尘土飞扬的地面，担心他被岩浆烫着。
岚月赶路累了便随处找块平整岩石，画个圈挡着外头的怪物，歪歪斜斜躺下。他在蚀骨洞底，居无定所，索性四海为家。
应曦随他如此过了好几天，一点没觉得饿或渴，活得像神仙辟了谷。
蚀骨洞并无白日黑夜之分，天色总是鲜红欲滴。但应曦心大如斗，每睡黑甜的一觉，就要在心里头记上一笔，算作一日。
岚月告诉他，蚀骨洞底下不存在活物，因而在这地方，活着的也不需要吃和睡。
应曦看他平日酣睡挺久的，不免一脸狐疑。
得来的是一个白眼：“睡觉那是消遣，懂不懂！你也一样，不睡死不了！”
好几天过去，应曦察觉到可能是岚月的缘故，怪物变得迟钝，即使走到绿眼睛跟前，也不会被发现。步伐隐隐舍了拘束，变得有些得意忘形。
不管走了多久，眼前仍旧是无边无际的开裂地面与时不时戳在路中央的岩石。
比不上九华丹这类仙药，岚月先前给应曦的伤包上的是绿绿的草。麻麻的，不疼不痒。应曦甩着胳膊也没有太大感觉，只是伤还是伤，窟窿还是窟窿，没有愈合的意思。
应曦很久没有见过其他的色调了，洞底的一切都是灰黑红，像披了层乌云，泼了盆鸡血，压得人喘不过气。
岚月前辈或许是个妖怪。
应曦经常看到他周身飘绕着紫黑的妖气。划下结界的手法和云卿如出一辙。
云卿的法术难不成是他教的？
岚月步伐快，应曦边思索边匆匆跟上，正好遇见他伸出一掌，妖气覆盖，抬臂就劈向一块崎岖不平的岩石。
石块轰隆一声四分五裂，碎块灰尘溅了满地。
应曦被扑了一鼻子灰，扇着灰靠近，眼前出现了一块块内里嵌着蜜色长毛果子的碎岩石。
果子不过拇指大小，圆圆的，裹着层软刺，凭空长在岩石破开的缝隙中，无根无茎。果子旁边还稀稀拉拉生着几朵岚月常嚼的紫色花朵。
岚月这一劈，共抠出十来颗果子，扒拉出的花顺手塞嘴里嚼了。指头一划，当场结下结界，把他俩圈在了里面。
岚月如同腰缠万贯的土财主，点点散落的果子，吐出一个字：“揪。”
应曦和岚月面对面席地而坐。应曦乖乖帮着处理果子上毛茸茸的小刺。
应曦揪着揪着不老实，鬼鬼祟祟凑上前：“前辈，您可知道云卿已帮您取了酒，并且倒在了赠春殿门口的树下？”
岚月当然清楚，满不在乎“嗯”了一声，想起了什么，又问：“树上结果子没？”
应曦满眼冒金光：“那是什么树？还能结果子？”
那就是没结了。
“你猜。”
应曦越挫越勇：“您之前问我是不是认得您。其实，倒完酒，我和云卿就被吸到了记忆碎片里面。”
“在一棵巨树后面的宫殿，您和一个看不清样子的人在一起喝酒。”
“您在外边，打扮和现在全然不同。您是因为什么下的洞啊？”
“还有还有，您为什么不想离开这破地方？”
应曦问得委实飘逸随性。一个顿都不打，顺顺溜溜说出一长串难以作答的问题。
他想到了，就问了，不求答案。
岚月焦躁地抹了把脸，没搭理。
云卿那小子向来跟个闷葫芦似的，跟着他修炼五百年，不该问的一概不问。哪像这破小孩，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他就猜到送出去的家伙再回来没什么好事。
现下倒好，一个两个的，都要质问他。
他怎么答云卿的来着？
他一字未答。
——
生魂力尽之时，将自觉归回本体。
云卿的身形虚化似沙。他下意识抚上右耳的花朵坠子，在指腹间磨蹭。
“您让我取酒，倒酒，我一一照做了。”
岚月拨出一点注意力去听，这孩子的声音一如既往质润如玉，仅凭语调听不出情绪。
“树下藏了记忆碎片，是您埋下的吗？”
岚月心念一动，躺不住了，翻身下来，眉头一掐：“什么碎片？”
云卿亦疑道：“您不清楚？”
与岚月对酌的帘中人他虽未见到面容，那声音却再熟悉不过。
是朱琉。
是那个温和教导他待人接物应有礼的父神。也是将他推入深渊的高傲花神。
若说先前不确定，看到岚月在他试探下的反应却毋庸置疑了。
碎片中的他们似乎在密谋着某事，产生分歧，从而争执。三言两语中透露出的默契，绝非点头之交足以培养。
他们显然相识已久。
云卿为岚月所救时，失了仙力，不堪一击。为得岚月相助，逃出蚀骨洞，在他的询问下，撕了疤，将藏于心底，鲜血淋漓的仇恨尽数相告。
当年，岚月确是什么都没有说的。领着他穿越疮痍遍地的洞，再三问过他是否真要选择修炼妖法。
语气极度恶劣，但云卿清清楚楚感受到岚月是站在他这边的。
究竟是信任错付，还是其他？
眼前人是分外熟络的前辈，又陌生得触及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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